大约一两年的沉睡后，我在一场地动山摇中苏醒。强烈的失重感猛地将我从恍惚中拽了出来——我所处的那座冰山，因气温上升正迅速融化、崩塌。就这样，我再度被拥入北冰洋那寒气透骨的怀抱之中。

　　不待我适应，一阵波涛起伏涌来，一个令我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了——座头鲸！

　　沉睡之前，我在太平洋某个角落曾见过一头落单的成年雄性座头鲸。出于好奇，我跟着它游了一段时间。谁知一道突如其来的暗流，把我们冲散了。我清楚地记得，它尾鳍分叉处有几道灰白色的粗糙条纹，居然和眼前这座头鲸的一模一样！太好了，这真是缘分啊！机不可失，我连忙顺着水波靠近它，紧紧贴在了它紧致的皮肤上。

　　座头鲸皮肤上厚厚的脂肪层抵御着北冰洋的寒气，让它拥有毫不畏惧、勇往直前的底气。后来我才慢慢发现，如此坚定前行的它，很可能并非落单，而是主动地进行一次超长距离的迁徙探索。

　　忽然，我注意到它的腹部左侧多出了些上次没有的东西——好些白色贝壳状的物体，大概是叫“藤壶”的寄生物，反正不是啥好玩意儿——海洋界称它们为“寄生狂魔”！

　　许多年来，我都只是迷迷糊糊地和同伴们沉沉浮浮、随波逐流，如今跟随着这头探索广阔海洋的雄鲸，竟也不自觉注意起沿途的风光来。

　　成千上万只小鱼组成了密密麻麻的鱼群，铺天盖地而来；岩石夹缝间，缓缓漂过散发着淡淡幽蓝微光的水母；暖流之中，因海水与阳光的嬉戏而闪烁的珊瑚美轮美奂，令人叹为观止！

　　雄鲸肯定也留意到了这些，却并未为此驻足，而是坚定地向某个目标前行。

　　当然，漫长的旅途中，危险也无处不在。有时候，雄鲸一连两个星期都无法遇上合胃口的“自助餐”，我替它紧张不已，甚至为这趟旅行感到后悔。为什么要踏上这场前程未卜的超长迁徙呢？和家人一起安稳度日也很好呀！

　　我也这么问过它，可它没有回答。大概是没听到吧！

　　很快，我便为这个想法而羞愧——雄鲸庞大而沉重的身躯，并没因为饥劳而懈怠，它有能力也有毅力坚持到下一顿美餐。

　　另一个恼人的危险就是上次曾把我们冲散的暗流——那逆流而上的深海急流。那天是一个晴朗的早晨，白云朵朵像巨大的棉花糖，可我们的处境却不太妙——雄鲸突然陷入了暗流，水流极其湍急。我挤进那些藤壶的缝隙间，以免被冲散。这些不劳而获的家伙，居然偷摸着又添了好些个同伴！

　　这时，我感觉像遭遇了地震一样，雄鲸拼命摆动着身体，想挣脱巨大的漩涡，可几乎徒劳无功。过了好久，我们都还困于暗流之中。不知何时，天色暗沉下来，“棉花糖”变成了难看的灰色。这海上的天气，说变就变！

　　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珠砸落在海面，激起惊涛巨浪。幸好，雄鲸在这一刻终于靠顽强的毅力挣脱了束缚，可它似乎偏离了“航道”。远处，有两个黑点不断向我们接近，当它们的轮廓逐渐清晰时，我的心一沉，不好！雄鲸误入了人类货船的航道！

　　我大声呼喊着雄鲸，可它根本没有听见。它刚从暗流中挣脱，已精疲力竭，正有气无力地摇晃着尾巴，看起来晕乎乎的。

　　眼看货轮越来越近，卷起的波涛一排高过一排，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雄鲸猛地往左侧一旋转，激起的巨浪与货轮相撞，而它自己被推开了好几米，幸好没被撞上！简直是与死神擦肩而过！

　　可在风雨中急于回到陆地的船只可不少，马上就出现了另一艘轮船。好在一位船员注意到了雄鲸，船在靠近雄鲸时立马减速。那位船员急匆匆走上甲板，想拍下雄鲸美丽的尾鳍，雄鲸也主动展示出了完整的尾部，以示感谢。

　　急性子的风雨很快消散了，月色中的天空既深邃又澄澈，像宝石般泛着幽幽蓝光，漫无边际地铺展开来。夜幕降临，海水微凉，其中的暖流更加明显，雄鲸顺着水流，又游了好几个日夜……

　　随着水温的逐渐上升，雄鲸前进的速度提高了。路线一改先前的弯弯绕绕，越来越趋于直线。

　　这天正午，太阳烤得海水暖洋洋的。远处，一头雌性座头鲸正停在水中。雄鲸好奇地靠近它，毕竟难得在这片海域上见到独行的雌鲸。可雄鲸在离它几米处停下了——这只雌性座头鲸正在分娩！

　　雄鲸曾遇上过几次三五成群的座头鲸，它打过招呼，却从未加入，也未为之停留。这是它第一次为一只同类驻足。这头雌鲸的体型是雄鲸的3倍左右，雄鲸围绕着她缓缓游动，默默喷水，造出了更高更大的、满是气泡的水柱屏障，保护雌鲸不被周围生物所打扰。

　　海洋相较于陆地，其实挺安静的，看到这无声的温馨场面，任谁都不禁动容吧！

　　可忽然，两个黑色的身影冲了过来，打破了这片宁静和谐——完了，是虎鲸！海洋中的第一杀手！

　　可雌鲸仍在分娩，这关系到两个生命啊……雄鲸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它冒着生命危险，径直游向虎鲸，想将其引到远离雌鲸的地方。两只虎鲸因水柱屏障的阻隔，其实并没留意到雌鲸，一下子便将捕食目标锁定在了雄鲸身上。

　　一只虎鲸向它张开血盆大口冲过来，雄鲸猛地用力一摆尾，身形迅速旋转，堪堪躲过一击。可它哪里是虎鲸的对手！另一只虎鲸瞅准时机，迅速咬向雄鲸的右侧背部。雄鲸连悲鸣都来不及发出，只顾拼命挣脱撕咬，同时不断转着圈，躲避另一只虎鲸的攻击。

　　淡淡的血丝在水中慢慢扩散开来，我恨不得也变成一只雄鲸，和它并肩作战。可我只是一滴水……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我更加揪心。

　　眼看着雄鲸节节败退，我只能默默为它加油、祈祷。这时，两只虎鲸突然改变策略，一齐冲向雄鲸刚转向它们的左侧腹部，准备给予致命一击……

　　“咔咔！”什么声音？我由紧张变为疑惑，又变为激动——是藤壶！那群本来令雄鲸不太好受的贝壳状生物，竟扛下了这次致命的攻击！

　　而就在这命悬一线的紧要关头，恰好有另外两只成年雄性座头鲸路过，不约而同地加入战斗行列，战局一下子有了转机！

　　虎鲸虽强悍，但体型毕竟不算大，数量上此时也不占优势。新加入的雄鲸打乱了它们的阵势与节奏。虎鲸见无机可乘，最后便选择撤退。

　　在激烈搏斗之后，我所结伴同行的雄鲸侧背部被咬伤了，尾部也添了不少虎鲸牙齿的划痕，但总归没有生命危险。

　　3只雄鲸缓缓游向雌鲸，此时，雌鲸刚刚顺利分娩，诞下了一只小座头鲸。雌鲸带着小座头鲸浮上水面，让它呼吸了生命中的第一口空气。

　　大小合计5只鲸，旋即浩浩荡荡朝着印度洋继续深入。

　　过了不多久，刚来的两只雄鲸便领先在前头带队，雌鲸带着小座头鲸缓慢前行着，受伤的雄鲸则跟在最后。

　　小座头鲸需要充足的休息，不多会便依偎在妈妈身边进入梦乡。20多天后，这支小队伍抵达了美丽的桑给巴尔群岛。

　　热情的阳光穿透海面，隐约照见水底有块不寻常的巨岩。雄鲸却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朝那块“石头”游去。

　　直到在“石头”跟前，我才看清楚，那原来竟是一只雌鲸的骸骨！而此时，雄鲸盘旋着发出“咯咯”的悲歌。哀伤的音律穿透方圆百米的海域，我们这些水珠紧紧抱在一起，为之震颤……

　　这个庞然大物生前盘踞了多么大的一片海域啊！它也像与我们同行的雌鲸一样，曾经带着孩子不留痕迹地游过千里万里吧。如今，沉睡的她仍养育着无数的海洋生命。一群鱼儿享用着这不可多得的美餐，更小的鱼儿把另一端露出的白骨当作嬉戏的乐园，水生植物也汲取了足够的养分，悄悄探出了头，在海水中摇摆着身姿……

　　雄鲸不再出声，静静地绕着这片“天地”一圈又一圈游着。雌鲸和小座头鲸默默在一旁等待。终于，雄鲸上浮出水面，深吸一口气。这时我向它问道：“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为什么要进行这次旅行？”

　　雄鲸终于捕捉到我的存在，回应道：“我的食物大部分迁到了这边，更重要的是，我和这片海水有个约定。”

　　得到了答案后，我没有再继续跟随雄鲸。望着它们远去的背影，我想，或许那只沉眠海底的座头鲸是雄鲸的母亲？我无法分辨，但我知道，地球上的整个海洋都可以是它的家，所以它能毫不畏惧地去探索。

　　有人说，这世界是一条巨大的反应链，只有主动探索，才能碰撞出惊喜。和雄鲸不一样的是，我很难说出我的“母亲”是谁，但这些和我簇拥在一块儿的水滴，大概都是我的家人和朋友吧！

　　雄鲸的下一个目的地又会是哪里？大西洋吗？祝它好运！无论如何，我也要开启自己的新旅程了——历遍这世间的冰川湖海。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