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易区是我母亲工作的地方。

  早年父亲也在那里,他卖鞋,母亲卖衣服。贸易区取字面意,贸易买卖的地方,只有一层,里面的商人各自成户,我虽未去过义乌,想来和那差不多,只是不如它规模巨大,名扬海外。但家乡人应该有不少都去过,因为那里的商品物美价廉。

  小时候虽然喊着这名字,但我其实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再加上掉了两颗门牙,我自己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上小学后认了字,才看见大门顶破烂的白墙上,那3个用黄铜片扭成的锈迹斑斑的大字——贸易区。不由得感叹这名字起得真好,这地方可不就是买卖贸易的?还在心中暗自夸赞起名字的人是位天才。

  母亲说我从出生起就在贸易区。婴儿车在店里面,我在婴儿车里面,咿呀咿呀喊着、叫着,时不时扶着栏杆爬起来,一晃一跳地将车子弄得震天响。

  我自然不记得这些,我只记得大门外有买零食和雪糕的,有热乎乎的烧饼,还有我喜欢的一家饭店的烩面,大人们给店主起名叫“眼镜儿”。一说吃什么饭——去“眼镜儿家”吃烩面。他家的烩面真是好吃,我到现在还记得。不知他现在在哪里卖饭呢?还是早已转行不再做饭了。

  印象深刻的还有西边侧门外的烤红薯和甘蔗,叫卖的冰糖葫芦;东边侧门处有一家卖小玩意儿和辣条的。卖东西的是个妇人,应该不老。贸易区中孩子们的稀奇玩意儿一半都来自那里。当时她们家出现过一款香水,小小一瓶,配有绳子,可以从瓶口穿过系在脖子上,透明玻璃瓶中的香水红橙黄绿各色都有,吊在胸前别提多洋气了。有一次我带到了学校,同学们争先恐后托我代买,于是我便如电视剧中的采买一般,用笔歪歪斜斜记下:红若干个,黄若干个,绿……

  待中午放学母亲将我接去店里,我就直奔东边侧门的小店处,拿着皱巴巴的一元和5角纸币,加上大小钢镚儿若干,与店主进行“巨额”交易,待下午返校再逐一分发。

  她们家的辣条也好吃,但母亲总不让我碰这些“垃圾食品”,我又嘴馋,怎么办呢?那些年有很多钢镚儿,不像现在。其中一角的硬币有两种,一种是小的,比5角要小,还有一种是大的,和一元差不多,但较轻。至于为什么硬币的规格在我年幼为数不多的记忆里记得如此清晰,便不得不提一提我的“英勇事迹”了。

  因为我分不清第二种一角和一元的区别,又不认字,便偷拿了5个钢蹦儿去买辣条。那时辣条一角一包,我以为自己拿了5元,便在店里疯狂地选购,可惜最后结算时,不得不将嘴里叼的、怀里抱的、帽里塞的、双腿夹的零食放回原处,只带走5包辣条,因为我拿的是一角的硬币。

  结局自然是偷吃时被抓个正着,父母发现了我从家中偷钱,两场“单打”、一场男女“混合双打”落在我身上。往事不堪回首,亏得那顿毒打,否则我有可能便要误入歧途了。

  父亲的鞋摊儿在西门处,母亲的摊儿离父亲隔了三四条路。我们多以“摊”称贸易区中的小店,北方人又有儿化音,所以我总说,我要去爸爸的摊儿,要去妈妈的摊儿,然后便风一般地迈开小腿向西边奔去。

  我的个儿不高,在同龄人中总是矮一截,鬼主意却多。有一次与小伙伴比赛,看谁先从我母亲的摊位跑到西侧大门。贸易区有两波孩子,分东西,西边自然就是我所在的“阵营”,共有七八个孩子,包括我在内只有一两个女生,由一个年纪略大点的大哥带领;东边孩子似乎总是各自为营,互不认识似的,不足为惧。因此整个商场便是我们说了算。我是里面的老么,不但年纪小,个儿也低,怎么也跑不过那几个力大腿长的男生,只有想鬼主意了。

  当时快下班了,客人没剩多少,大人们便站在各自摊儿前看我们这群孩子比赛。我的父亲主动请缨做“吹哨官”,以瓷砖间缝隙为起跑线,一声令下,比赛开始!选手们各展神通,利箭似飞出,我却不紧不慢,假模假样跑了几步后,见众人依我预想远远丢开了我,便用力大喊:“哎——错了错了,我们比谁先跑回起点!”

  孩子比赛向来没规矩,听我如此大喊,个个连忙掉头。只是心疼了那几个跑得格外快的,他们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往回跑,其中一个掉头太快,失了平衡,重重栽在地上。而我则用尽吃奶的劲儿,没两三步便跑回起点。周遭的大人笑得直跺脚,到现在我还能回忆起那爽朗的笑声,其中笑声最为洪亮,笑得最没形象的,便是我的父亲了。

  贸易区很大,在我的印象里如此。从西门到东门,迈开我的小短腿儿却怎么也跑不到头似的,气喘吁吁休息片刻,才能跑完全程。

  最后一次去贸易区是什么时候,我也不记得了。后来父亲将摊儿转了出去,不再卖鞋;再后来那里翻新了几次,很漂亮,但和记忆里不一样了;再往后,有人说那是危楼,要所有商户搬走将房子拆掉,母亲也离开了。但母亲依旧在卖衣服,只是在另一个商场。我长大了,不怎么去,去的话也只待在母亲的小店里,背对着路,看着挂满衣服的墙发呆。

  我上大学前要买水杯,回去过一次,但只到了外围的大棚下、零散的商店那里。站在棚下向那边望,看不见那幢小楼,应该早已拆除了吧,其实若它还在,站在这里也是看不见的。买回来的水杯已经用了几年,很结实,磕磕碰碰了几次,只掉了点儿漆。现在水杯正在课桌上,我的右手边,里面还有没喝完的水,早已凉了。

  不知道那里现在是什么样,我没有再去过了。

  只是母亲每天出发去商场时,我偶尔还会喊错——

  “去贸易区路上慢点儿!”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