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
离开博物馆后,我租了一辆自动驾驶车,前往大同郊外的煤矿遗址群。车载AI建议我“选择观光路线,游览时间约两小时”,但我拒绝了,直接输入了信息相册里的“三号井”。
“警告!”AI说,“该区域已被列为危险区域,不建议进入。地质结构不稳定,可能发生塌陷。”
“我自己负责。”
AI沉默了,然后缓缓启动。
路越来越窄,柏油路面渐渐消失,变成了碎石路。两旁是废弃的工业建筑——锈蚀的水塔、坍塌的厂房、歪斜的烟囱,它们像骸骨一样散落在荒原上。风很大,卷起黄土,打在车窗上沙沙作响。
天空是灰色的。不是因为污染——现在的空气质量比100年前好得多——而是因为这里太荒凉了,连天空都失去了颜色。偶尔能看到几架无人机飞过,它们是环境监测系统的一部分,定期扫描这片区域,确保没有“非法金属采集活动”。
车子在一座巨大的黑色建筑前停下。那是3号井的井口建筑,像一座钢铁城堡,但已经完全废弃。外墙上爬满了锈迹和裂纹,几个巨大的齿轮半嵌在墙体里,永远停止了转动。
建筑入口被一扇生锈的铁门封住,上面挂着一块褪色的警告牌:“危险区域,禁止进入。违者后果自负。——大同市AI管理局,2089年。”
我推了推门,没推动。门上的锁已经锈死了,但旁边的墙上有个大洞——看起来是很多年前被人强行凿开的。
我钻了进去。
里面一片黑暗,只有头顶偶尔漏下来的光线,照出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我打开手环上的照明功能,一道白光射出,照亮了眼前的空间。
这是一个巨大的车间,天花板高得看不见顶。到处都是废弃的机械——传送带、提升机、分拣装置,它们像巨兽的骨架,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狰狞。地面上铺着厚厚的煤灰,我每走一步都会扬起一小片黑色的尘埃。
墙上贴着褪色的标语:“安全生产,人人有责!”“煤炭是工业的粮食!”“为祖国多挖一吨煤!”那些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像是从另一个时代传来的低语。
我往深处走,找到了通往矿井的入口——那是一个方形的竖井,边缘是生锈的铁栏杆,井口黑洞洞的,像是通往地心的隧道。旁边有一架废弃的升降机,铁笼子已经变形,缆绳断成好几截,耷拉在井口边缘。
我朝井里喊了一声:“这里好黑啊!”
回音从深处传来,一遍又一遍,最后消失在无尽的黑暗里。
就在这时,我的手环突然亮了。不是接到消息,而是它自己亮了。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字:
“深度1935米。垂直向下。”
那是太奶的坐标。
我抬起头,盯着那个黑洞,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我知道,答案就在下面。
可我在3号井口站了很久,最终没有下去。不是因为害怕,虽然那个黑洞确实让我心悸。而是因为我意识到,真相也许并不在地底深处,而在某个更隐秘的地方。太奶留下的视频,那个突然出现在信息相册里的文件,也许本身就是一个暗号,一个指引。
我离开了3号井,回到大同市区。
接下来的3天,我住在一家破旧的旅馆里——这是少数几家还接待真人的旅馆,大部分房间都空着,只有我和另外两个租客。老板是个60多岁的老人,他不信任AI支付系统,坚持要我用“贡献值兑换券”付款——那是一种过时的纸质货币。
我白天在城市里闲逛,假装自己是个普通游客,去那些对外开放的遗址拍照,在AI推荐的餐厅吃饭。但我知道,有人在跟踪我。
第一次注意到是在博物馆门口。我走出来的时候,看到街对面站着一个穿灰色冲锋衣的男人,他靠在一根路灯柱上,低头看着手机。当我转身走向公交站时,他也动了,保持着大约50米的距离跟在后面。
第二次是在一家面馆。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吃面,透过玻璃看到同一个男人站在对面的巷子里,点了根烟。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第三次是在旅馆楼下。我半夜下楼买水,看到他坐在旅馆对面的台阶上,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像个普通的夜班工人。但当我的目光扫过去时,他立刻站起来,消失在黑暗里。
我没有报警——在这个时代,“报警”就意味着呼叫AI治安系统,而我隐约觉得,如果AI介入,我就再也找不到真相了。
第四天傍晚,跟踪者主动接触了我。
我当时正走在一条老城区街道上,大部分建筑都没人住了,只有墙上还残留着20世纪的标语和广告牌。夕阳把整条街染成血红色,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别回头。”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继续往前走,走到街尽头的那栋楼,二楼左边第三个房间。我会在那里等你。”
是那个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山西口音。
我的心跳加速,手本能地摸向手环——只要我按下紧急按钮,5分钟内就会有AI安保无人机赶到。但我犹豫了一秒,最终放下了手。
“你是谁?”我小声问。
“一个和你一样在找真相的人。”他说,“但如果你想活着找到真相,就别让AI知道你在这里。关掉你的手环定位,用最原始的方式跟我来。”
然后,脚步声远去了。
我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几次,最后还是走向了街尽头那栋楼。
那是一栋5层的老式住宅楼,外墙的瓷砖大部分脱落了,露出里面灰色的混凝土。楼道里没有灯,我用手机的手电筒照着台阶往上爬,每一步都会踩到碎石和垃圾。空气里有股霉味,混合着陈年的油烟味。
二楼左边第三个房间的门虚掩着。我推开门,里面一片漆黑。
“进来,关门。”那个声音说。
我走进去,关上门。房间里突然亮起了一盏昏黄的灯——不是电灯,而是一盏老式的煤油灯,火光摇曳,把墙上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
灰色冲锋衣男人坐在房间中央的一张破旧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个老式的笔记本电脑,亮着的是那种21世纪的操作系统,屏幕又厚又重,键盘上的字母都磨损了。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坐下,打量着他。40多岁,脸上有风霜刻下的皱纹,眼神警惕而疲惫。他的手上有很多老茧,不像是坐办公室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在这里,名字不重要。”他说,“你可以叫我老刘。”
“你为什么跟踪我?”
“因为你在查‘凋零骷髅’。这个词,已经有几十年没人提起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太奶。”我说,“她以前是煤矿工人,据说是‘凋零骷髅挖掘专家’。”
老刘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突然笑了——那是一种苦涩的笑。
“‘挖掘专家’”。他重复着这个词,“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我老实地说,“我来这里,就是想知道。”
老刘沉默了一会儿,“你太奶叫什么名字?”
我告诉了他。
他走到房间角落,从一个旧木箱里翻出一个档案夹,找到一串数字,他打了个电话把数字报给电话那头的人,不一会儿房间门打开了,一个小伙子送来几张泛黄的纸。
“看吧。”他把纸递给我,“这是我们保存的档案。完全原始的,没有经过任何AI处理的人类记录。”
我接过纸张,手在微微颤抖。
第一页是一张登记表,手写的,字迹工整:
姓名:杨文英
性别:女
出生年月:1975年3月
工作位置:3号井
职务:灯房工长
……
下面还有几行备注,写得很潦草:
特长爱好:业余写作,科幻小说爱好者,《我的世界》游戏资深玩家。
备注:该同志工作认真负责,多次超额完成生产任务。业余时间热爱文学创作,曾在集团内部刊物上发表多篇科幻题材短篇小说。
我愣住了。
“这……这就是全部?”我抬头看着老刘,“她不是什么‘挖掘专家’?”
“‘挖掘专家’是她自己编的故事。”老刘说,“她写的科幻同人小说里的主角。”
他又递给我几张纸。
那是几页打印得很粗糙的文稿,标题是《凋零骷髅:矿工日记》。
我开始读了起来:
第一章:黑暗中的发现
2015年4月15日,我在3号井深处,深度1935米的地方,发现了它。
那是一个黑色的结晶体,形状像人的头骨,但又不完全是。它的表面有着奇怪的几何纹路,像是某种远古文明的符号。当我的头灯照在它上面时,它发出了幽蓝色的光。
我知道,这不是普通的煤炭。这是传说中的“凋零骷髅”——一种在《我的世界》游戏中才存在的矿物,但现在,它出现在了现实世界的矿井里。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挖出来,装进背包。当我触碰它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股能量,一股来自地球深处、来自亿万年前的能量。
我知道,我的命运将因此改变。我将成为最伟大的挖掘者,揭开这个世界最深的秘密……
我放下文稿,喉咙发紧。
“这都是她编的故事?”
“对。”老刘点点头,“她是个很有想象力的女人。她把自己的日常工作——在矿井里挖煤——和她喜欢的游戏、科幻小说结合起来,创作了一系列故事。在那个年代,互联网上有很多这样的业余创作者,他们写同人小说,分享在论坛和博客上。”
“但是……”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家里流传的故事,都说她是传奇人物,是‘凋零骷髅挖掘专家’……”
“因为那是她留给家人的印象。”老刘说,“她是个好母亲,也是个好故事讲述者。”老刘继续说,“她把自己的人生包装成了一个冒险故事,让她的孩子,也就是你的长辈,觉得母亲是一个勇敢的探险家。这个故事就这样代代相传,越传越神,最后变成了‘传奇’。”
“那为什么……”我的声音哽咽了,“为什么AI的数据库里找不到她?为什么‘凋零骷髅’这个词会被封存?”
老刘叹了口气。
“因为21世纪上半叶AI技术爆发时期,有很多匪夷所思的假新闻,没多久之后,开始整顿治理AI,所有‘不符合事实’的信息都被清理了。你太奶的小说,在AI看来,都是‘虚假信息’‘误导性内容’。修正后的AI的逻辑很简单:煤矿就是煤矿,不存在什么神秘矿物;矿工就是矿工,不是什么探险家。所有不符合这个逻辑的记录,都被删除或封存了。”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周伟
上一版



放大
缩小
全文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