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墨的夜色似潮水般覆盖了整座城市。风卷起路边的落叶，飞速的车流加快了时间的进程。初冬，天黑得早，风也一天比一天冷。他在街道旁踽踽独行，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影子在昏黄的路灯下被拉得很长很长，他的面容上似乎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悲伤。

　　他叫石许国，平时话少，室友都叫他石头。去年大学毕业，身边的同学都签了理想的工作，他却接连经历了考公落榜、创业失败的打击，逐渐看不清生活的意义。情绪跌落到谷底，他决定去买醉。伴着喧闹的音乐声，几杯酒入肚，他的眼皮打起了架，头也磕到了桌上。

　　半梦半醒间，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石头，咬点辣椒吧，咱们得继续赶路。”他挣扎地张开沉重的眼皮，四面八方都是白茫茫一片。风雪肆虐间，凛冽的寒意袭来，只有嘴里的半截辣椒带来一些烧灼感。他有些惊讶：“这是什么地方？我不是在喝酒吗？”旁边的人刮着青稞渣渣煮水，一边疑惑地说：“你饿糊涂了吧？咱们在夹金山上呢！”

　　他逐渐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变成了长征路上的一名炊事兵，心中倏地一紧。他把剩下的半截辣椒揣进兜里，环顾四周，只觉得眼前的情景无比真实。大伙儿背着锅碗瓢盆艰难地走着，他的肚子在咕咕作响。

　　班长鼓舞大家说：“灶台边也是战场，那也是冲锋陷阵。”炊事班的战士们点了点头，活泼的副班长说：“大部队的战士们还等着我们这队‘戏班子’呢，咱们加把劲，坚持住！”

　　原来，石头所在的炊事班因为遭遇了连日的风雪，逐渐与大部队拉开了距离。部队必须想办法尽快穿过雪山垭口，跟上大部队的进度。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大家还保持着高度的革命乐观精神，调侃以前的行军路上“叮叮当当”的锅碗碰撞声，惹得战士们开玩笑，把炊事班说成是红军的“戏班子”。

　　石头看到旁边的小战士没吃饱，又开始刮锅底，一个面容稚嫩的小炊事员说：“锅都快被你刮烂了，别刮啦。”说着就把自己的青稞水倒给了他。小战士很不好意思地说：“那你怎么办？”小炊事员笑嘻嘻地拍拍饭盒：“我有糖啊，我叫糖豆。你听，我这盒子里还有好多糖豆呢。”说罢，这个小炊事员迅速地往嘴里放了一颗“糖”，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石头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切，紧了紧衣服，心里想着那个醉酒的场景可能才是饥饿中的一场梦吧。他逐渐接受现实，跟随大伙儿继续爬雪山。可没过多久，糖豆掉队了，冻成了一座冰雕，成了倒在风雪里的第一个人。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块黑乎乎的糖。班长回头发现他时已经来不及了，当战友们打开他的饭盒时，才发现那些“糖”都是坚硬的石子。

　　然而，部队不能停下脚步。不久，另一位战士也在雪山中重重倒下。班长清楚地记得这个战士喜欢吃肉，当时加入炊事班，想着能够吃口饱饭。结果路越来越难走，这个渴望吃口饱饭的战士再也没能站起来。

　　四周更加寂静了，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每一个人。看着一个个倒下的战友，班长下了命令：“打起精神，都给我活着，冲过这座山！”石头的心情异常复杂，他想去给大家生火烧水。然而，炭火受潮，根本无法点火。

　　班长走过来支开石头：“还是我来吧，我有绝活，不准人偷看。你去问问其他战士感觉怎么样。”不一会儿，班长果然点起了火堆，大家喝上了一点儿热乎的青稞水。稍作休息，一行人继续往前走。风雪更大了，石头回头想问问班长啥时候再歇脚，却发现班长揣着手，靠着一块石头睡着了。

　　石头不安地走过去碰了碰他，班长已没了呼吸，身上的破棉袄变得格外单薄。原来，班长所谓的“绝活”，只是偷偷从自己的破棉衣里抽一绺绺棉花去引燃柴火。班长永远睡去，风雪一片片、一点点掩埋他孱弱而没有呼吸的身体。

　　石头红着眼睛，试图继续往前走，不料猛地打滑，也在雪地里逐渐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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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头痛欲裂，挣扎着从混沌之中醒来。

　　眼前的酒吧就要清场了，他回过神来，起身走向卫生间想洗把脸。镜子里的那个他，年轻，俊朗，却少了些朝气。他回想起那座雪山，以及同行的几位战友，感到不可思议——原来炊事班的一切才是一场梦啊。

　　洗完脸，他试图从兜里掏几张纸巾擦手，却惊讶地掏出半截红辣椒。他一激灵，彻底清醒了——究竟哪个才是梦？

　　天色蒙蒙亮，城市的轮廓渐渐显现。拐过一个转角，他看见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独坐在院子口沉思，手中还握着半截辣椒。石头怔怔地望向这个似曾相识的老人，忽然，老人转过头，跟石头对视，意味深长地微笑起来。石头似乎瞬间明白他是谁，脸色从震惊，转而释然，最后微笑起来，甚至举起右手敬了个礼。

　　礼毕，他继续往前走。他望向天空，关于爬雪山的那些记忆仿佛还历历在目。他想着，在另一个时空，石头会看到长征胜利的那一刻吗？

　　后来，石头成为一名支教老师。又是一个清晨，他给孩子们领读：“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

　　读着读着，石头的眼眶湿润了。他告诉孩子们：没有红军战士，就没有咱们的好日子。长征有时离我们很远，只能在故事中听到；有时又离我们很近，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他们的长征路，已经走完了；我们的长征路，永远在路上。当年的红军战胜了各种困难，我们有什么是不能战胜的呢？孩子们，努力吧！

　　又是一年冬，他推开窗，下雪了。孩子们在外面打着雪仗，石头笑了笑，关起窗开始备课，房间里只有沙沙的写字声。过了一会儿，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他好像又坠入了梦境……

　　轮回，是昨天。

　　乍醒来，已是春天。

　　责任编辑：曹竞 毕若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