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考完试爸爸来接我,我问他怎么没开车呢?他说车已经卖了。我“啊”了一声,问他卖了多少钱,他说4万,我很吃惊,他又说了一句:10年啊。

  过马路时,我一直在想,爸爸的车竟然只值4万元,但这不是我最疑惑的,我最疑惑的是爸爸怎么舍得卖他的车。

  这车,他开了10年。10年前我两岁,已经有记忆。也就是说这辆车从我有记忆时就陪着我了,陪了10年。

  印象最深的,是我在副驾位置上贴的小马宝莉的贴纸。那是我在姥姥家旁边的小卖铺买的,顺手贴在了爸爸的车上。后来贴纸的边缘渐渐泛黄了,有棱角的地方也慢慢被磨得圆润,但中间的小马宝莉图案还清晰可见。我记不清到底是几岁的时候贴的,可它一直在那儿,我慢慢长大了,它还是那么小,仿佛还留在童年。

  以前我老是觉得那辆车上有股烟味儿,所以总想坐妈妈的车,可我们每次出远门,都要开爸爸的车。我们坐着这辆车去过好多地方,具体有多少地方,已经记不清了。

  小学时放假,爸爸就会带我回老家县城。爸爸把学校的铺盖放在后座上,我躺在上面,感觉摇摇晃晃的,比躺在床上好玩。从下午到晚上,天逐渐暗淡了才到老家,爸爸把车停在一棵倾斜的大树下。住了一段时间,我们又开车离开。走到车前,看到车顶覆盖了很多树叶子。我又仰面躺在后座的床铺上,爸爸一踩油门,那些叶子就从车窗边飞出去了。

  前年过年的时候,我和爸爸一起回了山里的老家。那天的落日很美,我坐在副驾座位上,看见淡橙色的太阳晕染着天空,像水彩画一样。我用手机记录下了这一幕,时间是17点24分。我们的车往前行驶着,太阳仿佛停在原地,下面是广告牌和树丛。明亮的太阳与树丛形成对比,一明一暗。开车进山时,车颠簸得让人想吐,狭窄的山路也很可怕,一面是大山,一面是树林,车就在这路上穿梭。等到了家,轮胎上已全是泥巴。

  我和爸爸还开着车去老家的河边玩,那条路是本地的网红路,两边的松树与天空之间形成一个小小的夹角,而公路是一个更大的夹角,天地由此分开,既对称又和谐。

  这个学期爸爸因为工作原因很少接送我,他也很少回来,只有几次送我去补习,结束后又把我送去学校。上周日是我最后一次坐他的车,我看到了小马宝莉贴纸,但并没有关心它,因为我没想到那天竟是最后一次见它了。

  其实爸爸卖车这件事对我没什么影响,也没怎么特别难过。我不至于为了它而哭,可想想10年的时间,好像就是那么一转身的工夫,陪伴了我童年的“大玩具”就这样消失了,还是会感到有点不舍。4万元就卖了10年的时光,是谁都会惋惜的吧?

  最感慨的人应该是爸爸吧?他在努力奋斗的年纪买下了这辆车,也许他和他的车待在一起的时间超过了和我待在一起的时间。10年,这辆车和他一起走南闯北。10年的岁月,不仅人变了,车也变了,它出现了各种毛病。它老了。

  虽说一辆老车总是会被卖掉的,可没有最后再看它一眼,再看一眼副驾位置上贴着的小马宝莉,总是有点遗憾的。

  点评:

  鲁迅的名篇《故乡》,表面是叙述回老家搬家的经历,其实是在回忆自己的童年,不仅“戴着银项圈的小英雄”闰土的形象是温暖而美好的,连中年后“辛苦恣睢”的杨二嫂,在记忆中也是“豆腐西施”。但“我”最终带了老小,坐了船,离开了故乡,留下的只有隔膜和悲哀。“走的人多了”就成了的路,是单向度的,是一去不回的,虽然想回来。

  13岁的初二女生李沁远,当然没有大先生的深沉,但慧眼灵心的成都少女,同样在回忆自己的童年。鲁迅“听船底潺潺的水声”,当今作者,则以车,载自己的“乡愁”。“当时只道是寻常”的代步工具突然消失,而且,依市场经济的交易规则,包括车里自己贴的小马宝莉的贴纸,在物权上,也完全归了别人。那么,幼年到童年,便成了没有附着物的回忆。

  有意思的是,小作者对于车最深的记忆,也是回乡。这一细节上,小女生和大先生,找到了共同的路径。回乡的路,一样是不完美的,甚至多有失落,然而,每一天的过去,其实都在失落。小马宝莉不会长大,但小朋友会。鲁迅的《故乡》,把希望寄托给宏儿和水生这样的“我们的后辈”,可后辈的后辈的后辈,所体会的人生状味,根本都是一致的。所以,我们能读懂鲁迅,我们一样是不老的“迅哥儿”。

  (李晓东)

  见习编辑:郑欣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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