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你看！那一朵是不是最大的？”

　　“大家往中间站一点，让身后的莲花都露出来，三、二、一，茄子！”

　　快门按下的瞬间，定格了2024年8月最灿烂的晨光。画面里，是江西婺源曹门村满池盛放的红莲，是一群笑得比莲花还灿烂的山里孩子，还有穿着“爱在华师大”文化衫、眼眶微红的我们。这是我们在曹门村支教的最后一天。不知不觉间，盛夏的蝉鸣已将时光的进度条拉到了终章。大巴车的引擎声在村口隐约响起，当我再次翻看手机里这20多天拍摄的一张张照片时，回忆的闸门轰然洞开，思绪如同这赣东北湿润的晨雾，在大山深处缓缓流淌。

　　2024年7月初，我与华东师范大学乡土建设学社暑期支教的伙伴们，跨越数百公里，从上海奔赴这片赣东北的土地。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那股出发前的兴奋劲儿过去后，一个尖锐的问题悄然爬上心头：仅凭我们这20几天的时间，真的能为那片厚重的土地带去什么吗？作为一名久居象牙塔的学生，我虽熟背教育学理论，却从未真正赤脚踩进泥土。带着这份忐忑，我踏上了征途。窗外的风景从高楼林立变成了连绵起伏的青山，空气中的味道从汽车尾气变成了泥土与青草的混合气息。

　　曹门村，这个地图上需要放大再放大才能找到的小点，以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迎接了我们。抵达时正近日暮，夕阳以一种毫无保留的、浓郁的红色泼洒在天际，将连绵的群山染上了一层金边。徽派建筑高高的马头墙错落有致，白墙在暮色中泛着象牙般的暖光，黑色的瓦片层层叠叠。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烟火气，那是家家户户灶台上柴火燃烧的味道，是乡村特有的安稳。

　　支教的日子，是在清晨的“交响乐”中开始的。天刚蒙蒙亮，农用车的轰鸣声便刺破了夜幕。我们的课堂设在古老的祠堂里，在那些求知若渴的眼睛中，我注意到了小莲。她瘦小得像一株还没长开的莲蓬，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最让我心疼的，是那一双赤着的小脚，她却似乎毫不在意，脚底沾着泥土，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村支书告诉我，小莲没有妈妈，父亲常年在广东打工，她跟着奶奶守着老屋。自第一次上课开始，“为人师表”的校训便刻进了我们的一言一行中。我们不仅要教拼音、教算术，更要用精准、温暖的关爱去填补她们内心的缺口。我给小莲带糖果，教她画大海，给她梳理打结的头发。

　　记得那个傍晚，夕阳如血，将整个世界笼罩在温暖的怀抱里。孩子们散去后，小莲赤着脚折返，站在我身后，小小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老师……”她怯生生地开口，稚嫩的眼睛里闪烁着某种我不曾见过的光彩，用一种极轻、极认真却又带着试探的声音问我：“你可以做我妈妈吗？”那一瞬间，我的心脏猛地一沉，一种巨大的酸楚涌上鼻腔。作为一名过客，我无法给她虚假的承诺，更无法取代那个神圣的角色。我只能蹲下身，紧紧拥抱她瘦小的身体，告诉她我会像亲姐姐一样永远牵挂她。那天晚上，我久久无法入睡。窗外是高高的山，是美丽的风景，也是阻隔孩子们目光的屏障。我在日记本上写下：“支教的意义，也许不仅仅是锦上添花的知识普及，更是雪中送炭的情感托举。但我们能做的，真的足够吗？”

　　答案，在离别的清晨被揭晓。那天一大早，按照约定，我和小莲在村子里最后转一圈。我们路过村口的大荷花池时，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达轰鸣声。这声音比平日里的农用车更急切，带着一种归心似箭的焦灼。一辆满是尘土的摩托车从晨雾中冲了出来，车后座上绑着高高的编织袋，驾驶员风尘仆仆，头盔上全是灰。车子在我们面前“嘎吱”一声停下。驾驶员摘下头盔，露出一张黝黑、疲惫且满是汗水的脸。小莲愣了一下，随即像一只归巢的小鸟一样冲了过去，带着哭腔大喊了一声：“爸爸！”原来小莲的父亲听说女儿的支教老师要走了，特意向工地请了假，连夜骑了几百公里的摩托车赶回来。那个黝黑的汉子有些局促地站在我面前，不好意思地冲我笑：“老师，辛苦你们了。我……我回来的路上，给娃买了双鞋。”他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从编织袋里掏出一个粉红色的鞋盒。打开来，是一双崭新的、带着亮片的凉鞋。他蹲下身，粗糙的大手握住小莲赤着的小脚，小心翼翼地帮她穿上。“穿着，穿着。以后爸不出远门了，我在县里找活干，天天回来看着你。”男人的声音有些哽咽，却透着坚定。小莲穿着新鞋，紧紧抱着爸爸的脖子，转过头来看我。这一次，她的脸上绽放出了我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那笑容里不再有怯懦，不再有缺失，而是满满的安全感。

　　也就是在那个瞬间，我看向身旁的池塘，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我们刚来那天，这里满池荷叶田田，只有零星几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青涩地立在水中央，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而此刻，在晨光的映照下，满池的莲花全都开放了。粉的、白的，在层层叠叠的碧绿莲叶之上，尽情绽放。“老师，你看！花开了！”小莲指着池塘兴奋地叫道。那一刻，红莲映着白墙，父亲牵着女儿，画面在我的泪光中渐渐模糊，又渐渐清晰。

　　在返程的车上，我在心得体会中写下了对那个问题的所思所想：“我们的到来，或许无法在短短20几天里改变所有，但我们就像是一阵风，吹开了花苞的一角；就像是一束光，照亮了原本有些灰暗的角落。更重要的是，我们见证了这片土地的苏醒——那种力量，来自国家政策的扶持，来自父辈们的勤劳奋斗，也来自孩子们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芒。”

　　始于初夏，终于盛夏。我们的点滴成长，记录在小莲从怯生生到开怀大笑的转变中，记录在村民们那一碗碗解暑的绿豆汤里，记录在每一次深夜备课的灯光下。大巴车渐行渐远，曹门村慢慢变成了一个点，但那满池盛开的红莲，将永远开在我的心里。

　　作为新时代的青年志愿者，我们将带着这份感动与思考，继续行走在祖国的大地上。用脚步丈量土地，用真心回应时代。因为我们相信，只要心中有爱，只要脚下有路，每一朵含苞待放的生命，终将在祖国的春天里，迎来属于自己的盛大绽放。

　　听，赣风吹暖了马头墙，那是青春奔涌澎湃的回响。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