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抽烟，没想到会因一包烟而感动。

　　五年级龙芯芯一直请假，我和班主任徐老师到家去看望。请假条上写的是生病住院，他却站在大门口槐树下迎接我们。

　　“王校长，我知道，我不该扯谎。”他低着头，手指抠着树皮，声音越来越小。

　　“我又不是来批评你。既然和你班主任一起来，我能不了解你的真实情况吗？”他抬起头，眼里闪着泪光，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王校长，抽烟。”我愣住了，那包烟是廉价的散装烟，包装破损，像他此刻强撑的自尊。

　　“哟！小伙子可以哟！知道散烟了。”我笑着接过烟，指尖触到那粗糙的纸面，心却被狠狠揪了一下。

　　“我实在不该扯谎，但是我爷爷……”龙芯芯的爷爷行动不便，每天都要人照顾，作为独子的父亲在工地回不来，只能在家帮忙。“烟是爷爷留下的，他说男人没烟不行。”

　　爷爷躺在堂屋，挥挥手让我们坐。堂屋光线昏暗，老人脸上沟壑纵横，他望着我，嘴唇颤了颤：“孩子不懂事，您别怪他。我让他去上学，他偏偏不去，是我该死。给校长点烟呀！娃娃。”

　　徐老师知道我不抽烟，想要制止。我笑眯眯地咬住烟头，凑过去示意龙芯芯点烟。他怯生生地弯下腰点烟，火苗微微晃动，终于点燃了那支烟。我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气息直冲喉咙，呛得眼眶发热。

　　“我知道，学校一直在帮助娃娃，倒是我拖累了他。这娃娃从小就聪明孝顺，将来肯定是个人物。”

　　“是你们家有福呀！”我吐出一口淡淡的烟雾：“其实也是我们学校的福分，人生得天下英才而教，那是教师最大的福分。只是娃娃不上学，这也不是事。”

　　“就是，就是。”老爷子点头应和着，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一丝光亮：“我要去死，他们又不让我死。我老爷子是懂得道理的人，我活着只能拖累他们。你是校长，比我懂得家族的传承，你帮我劝劝他们，让我体体面面地死了算了。”

　　龙芯芯连忙捂住爷爷的嘴，声音带着哭腔：“爷爷你别说了，我都不能尽孝，还上个啥学？你说是吧？王校长。”

　　我蹲下身，握住龙芯芯的手，烟从指间滑落：“你爷爷的福分，是你这个孙子。我今天便是来帮助你，要不让老人家去养老院如何？”

　　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摆手拒绝：“养老院？我不去。我这辈子没享过福，也不能死在外头。”

　　我沉默片刻，望着老人布满褶皱的脸，轻声说：“那您就住学校周转房，离课堂只有百步远，还能看着龙芯芯读书。”龙芯芯猛地抬头，眼里闪出光。老人喘着气，声音微弱：“这，合适吗？”“怎么不合适。学校腾得出房子，也该让娃娃安心读书。孩子上学，您养病，两不耽误。”

　　没几天我把爷孙俩接到了学校，许多老师也反对，怕爷爷死在学校，给学校工作造成麻烦。我力排众议，坚持安置。我其实也明白老师们的顾虑，但教育不仅是教书，更是育人。若连一份人性的温度都守不住，又何谈立德树人？

　　在学校住了3个星期，有一天老人坚持要回家。我又开车送他们回去，老人在院坝下车。他颤巍巍地扶着院墙站定，喃喃道：“王校长，这几天我明白了个道理。任何时候都要善良，都要守住心里的那点光。人老了，怕死也怕拖累，可看见孙子读书，我就觉得活得多一天都值。你给我安顿的不是屋子，是心。”

　　周一时，龙芯芯又没有来上课，打电话才知道老爷子走了，去送了他最后一程。龙芯芯悄悄在我办公桌上放了包烟，烟下面压着一张纸。字是龙芯芯的，但是话是老爷子的：“王校长，人走灯灭，不拖累人。芯芯还小，路长着呢，您替我看着他，教他做人，比啥都强。我教芯芯，男人不能没有烟，就是教他待人接物，望他成人成才。我不会教育人，如有得罪，万望见谅。”

　　我仰天长叹：“老爷子呀！”

　　一包烟，便是一种寄托。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