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有3棵银杏树。
它们像祖孙三代,分散在不同楼房的角落。
11月中旬,银杏还没有黄透,特别是实验楼后面的一棵,它像挂在树梢的蜜桔,为了和嫩绿的叶相配,固执地和时间对抗。
学校食堂旁边也有一棵,在众多的樟树和玉兰树丛中,显得尤其矮小,还好长在水泥台上,加上正对食堂拐角的侧门,进出食堂的老师们总会不经意看上两眼,所以不至于那么孤单。
吃完饭从食堂侧门出来,拐过一道弯,银杏就出现在了眼前。林立的树木,枝叶挺阔,三面团团将银杏围住,它像走丢了的孩子,孤单站在人群中,望望这个,看看那个,祈求给它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好在东面没有什么阻挡,枝叶朝着这面伸展,长得也算茂盛。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它竟换了一身装扮:金灿灿的,载着人上了如梦的星河,枝干像一只伸开的手掌,随时准备接受阳光的馈赠。坠落的夕阳也感受到了一棵树的急切,拂枝穿叶向它移动,周边的枯叶泛起金黄,铺天盖地,静得能听见阳光淌过树叶的声音,窸窸窣窣。
我还从来没有和一株银杏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
儿时屋后的高坡上有几棵,不过一人高,长在一堆杂草间,不仔细看根本不能发现。山坡的土坎上有一棵梨树,没有嫁接,结得梨皮厚得用锤子都难敲开,那时的我却吃得不亦乐乎。去摘梨时,我会顺带看上几眼藏在青碧草丛里的银杏树,没有枝杈,一根筋似的长在草丛间。
后来我离开家去外地上学,那几棵银杏树逐渐被遗忘。因为修水库,砍掉了梨树,银杏树的命运,到现在我都不得而知。如今这棵长在异乡的银杏树,蓦然让我觉得我的心还驻守在故乡,这具身体,在俗世间追逐,奔波,一刻都不曾停息。亲情,留在大山深处的官店小镇,友情分散在五湖四海,不确定的前路,一扇被称作遇见的门,不知道该往哪边打开。
走上一段缓坡,实验楼旁的银杏树进入视野。粗壮的枝干,周围的一切都成了它的陪衬。树叶黄绿色的边儿,在温润的夕阳里招摇,把时间抛在了身后。我想起教学楼旁的那棵银杏树,它长在四季桂中间,是3棵银杏里最矮小的一棵。当校园里的四季青树木褪去层层落叶,树冠依旧亭亭如盖的时候,这棵银杏树在秋风面前率先放弃了抵抗,金黄的颜色流动成时间的河。它无声无息地变黄,落叶,消失。某天蓦然回神,原来那里也有一棵银杏树啊!
后来每次我去吃饭,都会留意还没有落叶的两棵银杏树。有一天,食堂旁的银杏树落光了叶,有一天,落在地面的树叶枯萎,被风吹向了别处,终于不知所终。12月初,实验楼旁的那棵银杏树也有了变化,泼天的金黄从树梢倾泻,蓝天,砖红色的教工宿舍,树叶暗绿、树冠巨大的樟树,层层的颜色被分割、组合,所有关于时间流逝的嗟叹、担心全在五彩的颜色里了。
天气晴好,有老师支起竹竿晒被子,金黄、天蓝色被套包裹着棉絮,静静躺在阳光里。穿湖绿色外套的老师举起手机在给银杏树拍照。我也曾去拍过,找了各种角度,以黄色实验楼墙壁为一角背景,以蓝天为依托拍摄,以绿色樟树为陪衬,砖红外墙的教工宿舍为底色拍照,结果总不如人意,只好作罢。被圈进四角方框的银杏,颜色留在了金黄,就像把它的生命线斩断,从此所有的季节都再和它无关。一阵风来,树上的叶子飘落,这棵年份最长的银杏,也不再和时间负隅顽抗。树也是这样啊,越老就会愈加眷恋时间,年少的孩子们则迫不及待下一个春天的到来。
那天,几个学生拿着长长的扫把清扫实验楼旁边银杏树落下的叶子。他们说:“老师,这些叶子太难扫了,每天都要扫!”我笑着捡起一片叶,轻轻地,放进了口袋里。时间是公平的,正因如此,我才如此热爱它。很多时候,需要对抗的,不是时间,而是内心的荒芜。年岁越大,越会眷恋时间,实际上我们真正眷恋的,也许不是时间,而是当初那个无忧无虑,没有被世俗填满的自己。
见习编辑:赵小萱
责任编辑: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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