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腊月,北方的村庄,谁家宰了年猪,都免不了请些人尝菜。“尝”,并不限于一两口,而是让人放开肚量吃;“菜”,也并非白菜、胡萝卜一类,而是“正宗”的猪肉。
清晨,宰猪人家趁早烧好两大锅开水,冲得锅盖突突发响,满屋子的水蒸气像烟雾一样在屋里蹿来蹿去。早饭刚过,帮忙的人还没有到齐,柴火缓缓地续着,锅里的水也就总是突突的翻滚着。
村庄热气腾腾的一天开始了。猪宰倒了,接下来用开水烫毛绝对算是一项力气活,四五个人才能将猪毛烫干净。
宰猪、烫猪的场面,是兴师动众的,围在一旁的孩子们倒是乐了,围着宰猪的门板和搭起的架子跳来跳去。等的就是捡拾猪毛、猪鬃和那一个肉囔囔的猪膀胱了。猪毛猪鬃可以拿到货郎那儿换玩具,猪膀胱村庄里人管它叫“猪尿泡”。猪尿泡到了孩子之手后,他们迫不及待的放出里面的尿液,借用充气器具或者抽出一根竹子,截一扎长的管子,放进猪尿泡的进尿口,把它吹的鼓鼓的,像个椭圆形的肉皮球。这只肉皮球呀,一年之中只有宰了年猪才能盼到。自然,猪尿泡便成了孩子们最抢手的玩物。
宰完猪后,男人们点着旱烟锅收场了,厨房里女人们的忙碌才刚刚开始。女主人一边估摸着这头猪的重量,一边一块瘦肉一块肥肉的剔出晚上待下锅的肉。晚上肉一出锅,切多少肥的、多少瘦的,哪些带骨、哪些剔骨,肠子爆炒瘦肉凉拌、猪血和面做成灌肠、猪血黄。十几道菜都是名副其实的荤菜,绝不重样,这自然最能显示宰猪人家女主人的厨艺了。
这是一年里村庄人最为阔绰的一场盛宴,搁在往常,招待人吃得凑活一点还说得过去,宰了年猪就大不一样了,请尝菜的人都是白天出了力的,另外还得特邀家族中几位长者。因此,这一顿饭要多上硬菜,菜越硬越有面子,唯恐让人背后指责说:“村里谁谁家年猪宰了几百斤净菜,我去尝菜没尝美!”
来尝菜的人在火炕上不分老幼坐一圈,屁股下面暖暖的,菜也总是热热的。平日用碟子盛菜,今晚不同了,不用碟子而用碗。碗里盛菜,菜比碗高。说是尝菜,其实连一丝菜也没有,全是比手指粗、比手指长的白花花的肉棒棒,狼藉无序的盛在碗中,热气腾腾,香气袅袅。再添几个红烧肉和凉拌肉,让怕腻的人解解馋。
尝菜免不了喝酒,有疾的人少喝,能喝的人多喝。在座的平民百姓,平起平坐,不叫敬酒,而叫“看酒”。看酒又不比城里人,一人敬酒全席起立,村庄人只要看酒的人站着就行——表示虔诚。平时喝冷酒无妨,今夜吃肉须喝热酒(村庄人叫“烧酒”),喝热酒才不伤身子。几杯热酒下了肚,每个人脸上一片红晕,恬适的笑浮上了颜面。
村庄人信奉“苦干哩美吃哩”。忙碌一年也没有像模像样地吃过今夜这么一顿,几块白花花的肥肉嚼到嘴里,那个香啊,那个解馋啊,真是不次于饮下几碗陈年老酒。尝菜,熟人和熟人坐在一起,饭也就吃得自在,吃的香甜。旁边喝多了的人,腮帮一鼓一鼓不停地说,如今人不亏猪,猪不亏人。过去人如猪瘦,猪比人更瘦!那来这么多鲜嫩的肥肉,让人美哉,悠哉……
腊月里,又一个夜晚的整个村庄,久久的萦绕在一股股肉香之中。
甘肃庆阳陇东报社 禄永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