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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1月29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母亲的迷信是一件多么温暖的事情

水清心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19年01月29日   06 版)

    我小时候体弱多病,发高烧就胡言乱语,往往把母亲吓得不知所措。贫困落后的农村,除了到村头的先生(医生)董瘸子那里抓点草药熬些黑黄的汤水给我灌下之外,母亲能做的,就只剩下给我悠坠了。那些黑黄汤水的苦涩我早已忘记,但母亲的悠坠,我却记忆犹新。

    悠坠多是在人畜睡定后进行。在厨房的灶台上,摆上一碗水。母亲从灶膛的草木灰里扒拉出一块烧过的土块,咬断一拃长纳鞋底的棉线,一头系了这土块,一头系在筷子上。母亲手执筷子,土块悬于碗上,问灶王爷:是哪位列祖列宗在那边过的不舒坦,托孩子传话来?母亲每次都要从去世时间最近的爷爷奶奶问起,一直往前追溯。

    每问起一个人,母亲就等待一会儿,看悬于水碗上的土块是不是有动静,要是有晃动,就算是找到了事主。母亲会接着问,是房子漏雨了?天寒受冻了?缺衣少食了?问题多是衣食住行人情冷暖。每问一个问题之后,母亲和之前一样,等待那悬着的土块给出答案来。

    灶台上一灯如豆,把母亲的身影放大在烟熏火燎的斑驳墙壁上,母亲稍有动作或风吹动灯火,母亲放大的身影就在墙壁上跳跃出奇形怪状的样子。唯有母亲的神情一丝不变,母亲身体高大,灯火笼罩中更是平添了一种神秘气息,这种神秘,随着母亲喃喃的自语愈发浓重。

    母亲的答案,总是哪一位先人缺了吃的或天寒没了穿的,再不就是屋漏,也就是坟茔被牲畜或雨水所坏。知道了缘由,母亲轻轻地吁口长气,轻阖了双眼,换作双手执筷,口中喃喃祈求这位先人放过孩子,让孩子快快好起来,并一再郑重许下承诺,明天就给他烧纸钱修坟茔。母亲的神情更加虔诚庄重,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不大,却似乎真的在和神灵对话。

    母亲做完这些,会再去看看生病的孩子,脸上原来凝重的表情没有了,她甚至会微笑着对孩子说,明天就会好起来。“睡吧,好好睡一觉,就好了。”母亲轻松的话语让我们也相信,明天一早,生病的那个兄弟姊妹就像往常一样早早起来嚷着饿,要吃饭。

    母亲也为邻居中生病的孩子悠坠。小时候总感觉自己的母亲要比别人的母亲更能干,虽然我们兄妹不会拿母亲的悠坠在别的孩子面前炫耀,但在一个孩子心里,已经是一种隐秘的骄傲。

    随着我们读书长大,我们渐渐明白了悠坠对于治病毫无作用的真相。这时候离家不很远的街上已经有了几家诊所,人民卫生院也像模像样地建好了。我们兄妹几个哪个再有头疼脑热的,说什么也不愿意让母亲悠坠了。

    春节时,我们兄妹从各自的地方回家过年,听说母亲又在给邻居生了病的孩子悠坠,我们都感到不可思议,怎么还有人相信这些?母亲怎么这样不听劝?我们很像那么回事地告诉母亲,这是没有一点科学依据的,不但不能治病,还可能会耽误了治疗。我看母亲一直不说话,就有些急了。

    “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些封建迷信活动!”母亲听了我这话,当时就慌了,像个终于明白了自己错误的孩子似的,忙说道“我以后不做了行吗……”那晚母亲电视都没有看,一个人坐在那里,眼神长时间定格在白晃晃的电灯下。

    记得女儿第一次感冒,刚过满月没几天。医生开了几片很小的药,嘱咐每天一次,注意观察。看着那么一点儿药,我和爱人都觉得不足以安慰我们焦急惶恐的心,更别说赶走女儿体内的病毒了。爱人把抽屉里的感冒颗粒往自己嘴里塞,她听别人说这样可以让药效通过母乳喂给女儿。我对此虽然表示怀疑,可我没有一丝阻拦的意思,我想,我要是当妈的,我也会这样做。女儿还不会说话,我们不知道她哪儿疼哪儿不舒服,甚至他的冷热饥渴我们都无从得知。

    我在心里想,如果能让女儿的感冒马上好起来,让我感冒一百次我都乐意。我和爱人无助地只能不停地探试女儿的额头,其实,我们什么也没观察出来,除了哭声,我们任何信息都接受不到。

    不知道哪一刻开始,我不停地在心里一遍遍地祈求上苍:“快些帮帮我们吧,让我的孩子赶快好起来吧。”我脑海里甚至出现了过年要多烧些纸钱敬天地神灵的决定。

    我体会到母亲当初承受着怎样的煎熬。在那样的贫寒年月里,没有医生,更别提药了。面对被病痛折磨得哭作一团的孩子,那时的母亲该是多么焦急而又无助啊。悠坠对于那时的母亲,犹如落水人面前的一根稻草——就算明明知道于事无补,也要出于本能地一把抓住。

    一根稻草,也是希望——再小的希望,也能给人增添些微的信心和力量。悠坠,抚慰过母亲多少次焦急而又无奈的担忧,传递给母亲多少回陪伴孩子支撑下去的信心,点燃起母亲和孩子多少次对健康和平安的希冀。

    我的母亲,就是用悠坠保护了她四个孩子健康长大成人,到头来却被她的孩子们全盘否定。那晚,白晃晃的电灯下端坐无语的母亲,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受。现在想来,母亲的悠坠治病虽然没有任何的科学依据,也绝不会对疾病起到任何的治疗作用,但我从内心里认可了它——即便我明明知道,那的确是一种封建迷信。因为我明白了,在那贫寒的年月里,母亲的悠坠,给自己和家人,给左邻右舍的乡邻和孩子,带去多少的温暖和希望啊!

母亲的迷信是一件多么温暖的事情
我爱的人在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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