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北京的情书

    北京，海淀，五道口，九宫格火锅店。

    十二月末尾，冬季风从奥伊米亚康不远万里而来，她也跋山涉水，从成都到北京参加高考考前培训。那时还未见到冬日的第一场雪，火锅却经常在她的梦里咕噜咕噜冒泡泡，香气从梦中溜出来，化作清晨未散的云雾。

    两个月，这座城市在她心底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印记最深的，当属此刻坐在她对面的男孩子。

    他们在培训班相识，又相爱。

    是爱，没错吧。她固执地想。

    他们就要分别了，明天她将坐上回程的火车，或许永远都不再回来。此后，所爱隔山海。

    离别前的最后一顿晚餐，她想尝尝北京的九宫格火锅是不是有家乡的味道，所以来了这家火锅店，却因他不吃辣改成了鸳鸯锅。

    他把电磁炉调到最大，红油锅底先沸腾，他贴心地帮她下菜。

    她呆呆地望着他，鸳鸯锅，好美的名字，可是，吃火锅时连锅底都不同的人，凭什么会相伴相守呢？

    他边下菜边说，他们老北京人都爱吃老式火锅，铜锅底部烧炭，不用电磁炉。高高的烟囱扣在锅中央，炭火通过烟囱蹿上来。涮羊肉跟芝麻酱是绝配，酱里掺些辣椒油、蒜泥、香菜叶，就更美味了。手工面是必不可少的，没有面条的火锅是没有灵魂的。吃完面在锅里打上鸡蛋，放入紫菜，搅拌，然后关火，滴入香油，以自制的紫菜蛋花汤收尾。

    他说，这是火锅最完美的吃法。

    她没说话，默默吃着他点的菜。能与他一起吃顿火锅，她已经很知足了，没必要在南北方的饮食差异上多费口舌。因为即将分别，他们最近吵的架已经够多了。

    沸腾的火锅汤有着极大的存在感，雾气氤氲，拼命挽救冷到冰点的气氛。那一刻她终于明白，火锅也要和情志趣味相投的人一起吃，要不然再鲜美的食物都味同嚼蜡。

    只可惜，她太偏执。

    他们很快结束战斗，像突击军队火速横扫了战场。她从未吃过这么匆忙的火锅，火锅存在的意义仅仅是把食物煮熟，红油锅底不停地翻滚，里面没有蕴藏一丁点热情或浪漫。

    然后，他们打车去火车站。路过天安门，深夜的长安街仍有很多游客拍照驻足，即使在这样刺骨的冬夜，还有人在花坛边蜷缩着，等待着次日一早的升旗仪式。对于异乡人而言，这似乎代表了北京的全部。

    冬天走了，她也要走了，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走向终结。三月的开篇太过悲伤，漂泊的旅人匆忙离家，回到远方，而她也是异乡人。

    凌晨，他亲吻她，目送她坐上列车。

    最难说出口的，是最初的“你好”和最后的“再见”。他们谁都没有说再见。

    火车由华北平原驶向四川盆地，一路穿过无数隧道，每当周遭暗下来的时候，她的脑海里都会浮现他的脸，想起他嘴角那颗迷人的痣。离京越来越远，他的眉眼也越来越模糊。

    她缩在火车上铺逼仄的空间里给他发短信，她说她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很多年后，在一个枫叶火红的季节，她会在一片枫林前遇见她的意中人，或许那儿是香山。脚下和身后都是放眼望不尽的红色，深深浅浅，像一团团绵延的大火，燃烧着他们炽热的爱情。

    她没有说，那个意中人就是他。她忘记他是怎么回复的，不过是轻轻一笔带过，并不重要。就像她明白，他们的爱在寒冷的冬日里竭力燃烧，在最艰难的青春里奋力抵抗着时间、距离。尔后，灰烬穿过冰层坠入什刹海里，眼底未干的泪化作嵌在北京城里的蓝宝石。

    窗外萧瑟的风空荡荡地吹，一切都会散去。

    她爱的不是他，是北京，是他前半生所生活的城市，是她后半生很难抵达的城市。

    高考后，她留在了成都。

    成都的城市面积比北京小太多，大街小巷到处乱窜着浓郁的辣椒油味儿，勾着人冲着毛肚、黄喉，甚至鱼腥草这种在北方人看来很奇怪的食物流口水。

    这是他们分别后的第一个冬天，她坐在一家火锅店里，点了她爱吃的九宫格，孤零零地等着雪停。

    火锅店里坐满了来自各地的旅人，不同的旅人有相似的浪漫，在同一个冬夜煮了同样底料的火锅。沉浸在油碟里的吃客，偷偷记挂着远在北方的那碗麻酱，还有蘸酱的人。

    这个冬天，她看到了与北京截然不同的雪。成都的雪花，从空中飘下来落在手心，花瓣棱角分明，然而坠地即化。

    火锅汤咕噜噜地响，快要熬干了。

郑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2017级 吴鸿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