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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3月19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城事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张育梅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19年03月19日   16 版)

    所有的制衣厂都缺少一线工人,那三班倒的日子,那机车针一上一下的来回,连着每一块布,也连着每一位制衣工作的人生。大学毕业后,来到广州南沙的一家制衣厂应聘人事工作,那个时候的南沙是南方的沙漠,买好一点的日用品都要坐一个小时的车程去番禺。

    负责人力资源的我,招聘与配置成了我们工作的重中之重,一线工人的流动带给我们最大的麻烦不是参保停保的手续、不是进厂要求的培训、不是重新调整生产线的损失,而是如何告诉每一位员工,把这份艰苦坚持下去是真的可以看到光明。

    “广州哪里的制衣厂多?”文芳的一句问话,把我的思绪从窗边拉了回来,我刚要说话,身旁的小晴似乎深有感触地脱口而出,“自然是新塘啦,那里是牛仔裤的天堂。”

    新塘?新塘。还记得十三年前的新塘吗?一下子,他们的对话把我拉到了十三年前,有一次,我们的经理要去新塘招工,经理叫上了我和小波。新塘,是广州的边缘地带,那里聚集了众多来自他乡的打工者,那里是牛仔服的天地。我们的招聘点设在闹市中心,虽然人来人往却无人问津。

    午饭过后,我们打算再坐一会儿就准备打道回府。这时,一个小伙子走了过来,身穿单薄短袖上衣,虽是白色却像是没洗干净一样地泛黄,下身穿的是牛仔裤,裤角是没裁边的留须款,头发长得快齐肩了,那个样子真心不是一个正经找工作的模样,我甚至潜意识地回避了他。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同行的经理和小波开始和他瞎聊。当然是从问一些技能方面的问题开始啦。他们一来一回地说着。

    当他们谈及福利问题的时候,职业的本能让我立马竖起了耳朵。小伙子说:“我在一家生产牛仔服的工厂工作,没有休息,有货就一直做,没有货就睡觉。没有工资,只是给我们饭吃,吃的永远是粥和咸菜,给我们洗衣服用的肥皂。所以,我不想干了,我要换工作,在新的工作岗位,我会好好努力做事。”

    我的心揪在了一起,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从他的穿着来看,我不应该怀着嫌弃看这小伙子,而是应该想想我身上穿的毛衣有多厚。突然间有好多问题想问,但那个场合不是我问话的时候。为什么十六七岁就出来打工?为什么进了这么一间厂?为什么没有工资的工作也愿意接受?有好多好多为什么,但我都不能说。

    谈了一会儿,我们的经理决定招聘他。说:“我们工厂会给你工资,提供住宿,吃饭在饭堂,饭票会提前给你,但发工资的时候会扣除,我们还为你买社保,上班前你要体检,要去当地的银行开一张银行卡,这费用是你自己支付的。”

    小伙子一下子羞愧地低下头,那份窘迫绝对不是一个男儿应该有的神情,欲言又止地说:“我没有钱去体检和办银行卡。”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

    “那不行,这样我们不能要你,我们工厂一定要体检的。”经理果断地拒绝了。

    在旁边的我,好难受好难受,想起我们的十六七,那是怎样一个花样年华,那个时候的我们还要向父母伸手拿钱,那个时候我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饿肚子什么叫肥皂。我鼓起勇气,告诉经理那体检和办卡加起来的300元费用我会给。那个时候,我的工资2080元,但我知道如果上帝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一定要给小伙子一线希望。

    或许经理也动了恻隐之心,或许经理不想否决我,或许有他的想法。总之,最后经理是答应了。当经理让那小伙子把自己的东西整理好拿来时,那小伙子在街边的拐角拿了一个席子,里面卷着两件衣服,仅此而已,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带回工厂,我带他去医院体检,带他在外面吃了顿好吃的,给他买了件衣服,告诉他好好工作,日子会改变的。

    小伙子在饭桌上抬了抬头,又低下,然后胆怯地问:“你那么善良,我可以叫你一声姐姐吗?”也就在这一瞬间,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了,我也有弟弟,和他一般大小,但这个时候我的弟弟在哪里?在学校,在父母身边,在同学们中间谈笑风生。我除了点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为了能让他收入多一点,我为他申请了订单多的总厂,那边的伙食和住宿都比我所在的分厂好一点。之后,我没怎么过问他的事,毕竟我们不在同一个厂区。

    第一个月发工资时,我接到了他的电话。“姐,我拿到工资了,我有三百多元。我有钱了,我要把钱还给你。”

    “钱,你留着用吧。天冷了,给自己买床厚一点的被子,姐有钱用。”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坚持托人把50元还给了我。总厂和分厂有半个小时的车程,为了多赚一点钱,他几乎没有休息,天天申请加班。

    我也不忍心给他任何的心理压力,想着他现在的生活比之前好,就放心了。不过问是为了不让他的自尊受到伤害。

    大约过了半年后,他所在厂区的人事部同事打电话让我过去拿东西。那一瞬间我怒火燃烧,心想真是扶不起的阿斗,才半年时间就放弃了。

    见到同事后,小伙子留给我的是一封信,里面有一张相片,还有500元钱。

    “姐,我辞职回家了,我们家盖房子,我要回去帮忙。那500元是给你的,你身体不好,要注意身体。我还会回来看你的……”

    我问同事,他离职时的工资是多少。同事告诉我,只有六百多。

    我忘了他的家在哪,但我知道那一百多元肯定不够他回家的路费。从那以后,我们再没有见过面,我甚至把他忘了。直到今天,同事们提起“新塘”,我才想起,曾经有这么一个他在我的世界里闪过,而我,也在他的生命中路过。

    很想知道,如今的他,在哪,过得好不好。

“快递小哥”习以为常的世界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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