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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3月19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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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愿文学征文获奖作品

听你心跳的声音(小说节选)

朱皮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19年03月19日   01 版)

    杜若进我办公室,我正低着头在擦桌子。他敲敲门。我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礼貌了,我手还脏着,开水刚烧好,茶自己倒。他从茶几下面拿出一次性纸杯,从茶几上拿起茶叶罐,摇了摇,说,你这个官做得也清苦,连茶叶也没有。我说,红十字会是穷单位,比不得你禁毒大队。

    我擦好桌子,给自己倒了杯水,看着已经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的杜若说,有什么事,还需要当面说?他眨巴了几下眼睛,说,有重要的事,需要你给我答疑解惑。我看着他,没响,他挠挠头,说,别这样盯着我看,我会害羞的。我说,那赶紧正经点。杜若沉默了一会,说,器官捐献有什么要求?我说,没什么要求,只要自愿就可以。他哦了一声,说,原来这样简单啊,我以为很复杂。我问,你什么意思?他沉默了一会,说,我想捐献器官。我一下睁大了眼睛,说,什么?他笑笑,说,别紧张,我说的不是现在,我说的是假如有一天我光荣了,我得把我身上有用的东西都捐出去,免得到时候一把火烧掉,太可惜了。

    说实话,我平时能口若悬河地劝导别人,让他们或者他们的亲属捐献器官,奉献爱,可当这话从杜若嘴里说出来,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对他,我存有私念,他和别人不一样。

    记得那年我到市红十字会报到的第一天,当时的老会长专门找我谈话。他说,我们这次招人,虽说是招从事办公室工作的行政人员,但在走上这个岗位前,我们还是希望他从器官捐献劝捐员做起。我怯生生地问,器官捐献劝捐员是做什么的?他沉默了一会,说,就是劝说人们捐献自己或者亲属的器官,资助给需要的人,让生命延续,让爱奉献。我想了想,说,好。当初说好的时候,以为劝人捐献器官是大爱,肯定会被人接受。可是,等我真的去劝人捐献的时候,却被人结结实实地打了一巴掌。

    那天早上我还没起床,老会长的电话过来了,他说,人民医院急诊室两个小时前收治了一位女性交通事故伤者,现在虽然仍然在抢救,但希望很渺茫。他让我赶紧过去,向家属做一下劝捐工作。我一听,很激动,连忙赶到人民医院。在抢救室门口,围着一群人。我看了下,坐在门口一个四十多岁,胡子拉碴的男人,在一把一把抹眼泪的,估计是伤者的丈夫。站边上围着她一声不响的,应该是伤者的亲戚朋友。我上去,悄悄问了下边上的人,果然,在哭的是伤者的丈夫。

    看到这个场景,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刚才在路上想好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最后,在这群人疑惑的眼神中,我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等下她死了,你们愿意把她的器官捐出来吗?男人一听这话,腾地站了起来,说,你说什么?我向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说,我说她死了,你愿意把她的器官捐出来去帮助别人吗?放屁。男人猛地伸出手,一个巴掌向我扇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巴掌已经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我的脸上。我只觉得左边的脸颊先是一阵麻木,接着就是一阵热辣辣的疼,咽一下口水,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吐出一看,果然是满口血水。我忍不住哇地一下哭了出来。男人还想打我,但很快被边上的人拉开了。当时,我给老会长打了电话。我以为,接到我电话赶到医院的老会长,会报警,会和打我的男人来一场斗争。结果,老会长赶到医院,没听我解释,而是向还和我僵持在抢救室门口的男人和边上的那群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说,对不起,我们这个同志太年轻,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我代表市红十字会向你们表示真诚的歉意。

    第一次劝捐,我失败了。可是,后来,我从老会长的一个鞠躬,一个道歉,一番解释,让男人抹着眼泪在我递上的“器官捐献登记表”上签了字中,明白了一个道理,劝捐,并不是简单的意见征询和解释,而是要换位思考,用感同身受的心态,去向当事人解释,把爱的延续和奉献,用另一种方式表达。现在,我工作七八年,劝捐百余人,成功三十多人。这个比例虽然看着不大,但已经是极其难得。因为至少有四五十个病人,因为我的努力,获得了新生。

    好在这几年的劝捐,我已经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后,我从柜子里拿出一张捐献登记表,递给他,等他填好表格,我看了一下,他在捐献全部器官的方框上打了勾。这说明,凡是身上能捐的,他都捐了。我的眼睛忍不住一热,说,等下我给你发张卡,发本证书,向你表示感谢。他说,不用,这些东西都放在你这里吧,我不想拿回去。我说,为什么?他说,我不想让我爸妈看着这些东西伤心。我点点头,说,好。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盯着楼下人来车往的大街看了一会,说,我还想请你帮我忙,借你的手机,给我录一段视频。以后我真的不在了,我爸妈要是不同意捐献,你就把这段视频放给他们看。

    我顺从地按照他的要求,帮着他录完视频,拷贝到电脑上,然后又拷贝到我的一个优盘上。不知道为什么,做这些的时候,我始终有种莫名的悲壮感。我说,杜若,你告诉我,今天为什么突然这样做?杜若嬉笑着,说,都是被你天天在微信朋友圈上晒爱心害的。我说,这不是真话,作为器官捐献的劝捐员,我始终抱着满腔的激情,希望人人都能奉献这种救人于生死的大爱,但对你,我就想知道为什么。杜若沉默了一会,说,做我这工作,时刻活在当下,所以,我就想着,趁现在自己还能表达,把这些事做了,等到不会表达了,我想做也做不了了。我想了想,说,你中午有事吗?我请你吃饭。杜若想了想,说,中午不行,晚上吧。我说,好,等定下地方了给你信息。

    晚上,我找的地方是离杜若单位不远的一个清苑茶楼。清苑茶楼环境比较清静,消费不高,掏几十块钱,喝茶。吃饭。聊天……全部都解决了。我们单位几个单身的同事,周末的时候,时常过来。

    杜若在七点多的时候才到。要不是他提前发了个短信给我,说突然有事要迟点,我早就回家了。等他进了茶楼,我肚子已经吃得滚圆。他看看我一脸的生气,嬉笑着说,别生气了,今天就当给你和男朋友约会做演习了。我呲了一声,说,演习个屁,我男朋友要是像你这样,早就把他踢了。他笑了,幸亏我不是。

    其实,从我情窦初开起,我的心就放在了杜若的身上。这样的心结一直到大学毕业。等我东征西战于各个考场,最终考进市红十字会时,警院毕业不愁工作的杜若,已经在市公安局上了好几个月班了。上班第一天,我给杜若打了电话,告诉他,我找到工作了。他欣喜地尖叫一声后,大声说,晚上我请你吃饭,给你好好庆祝。这个晚上我以为他会明白我的心意,向我表白。可惜,没有。反而是我喝了瓶啤酒后,在微醺之间,喋喋不休地诉说了我的暗恋,我的思念,我的情感。等我像一个饶舌的婆娘诉说完我的一切,我以为他会一把抱住我,会把我期待已久的嘴唇印在我的唇上。谁知,他居然站起身,拍拍我的肩膀说,别想那么多,你在我心里,有的时候是姐姐,有的时候是妹妹,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不成熟的小屁孩,你说,我怎么会有那种想法。我愤怒地喊道,你难道没感觉到啊。他挠挠头,一脸无辜地说,我本来就笨。从此,我努力不再把他想起,更不再时不时的给他打电话。

    我趁他啃完鸡爪,夹起一只饺子放进嘴巴的时候,突然问了一句,你女朋友是做什么的?他嗯了一声,含含糊糊地说,你说什么?我说,你女朋友是做什么的。他咽下饺子,喝了口水,说,我没女朋友啊,对了,你是不是也没男朋友。我轻笑一声,没响。他一把放下筷子,紧张地说,不会是没人爱你吧。我忍不住说,放屁,我结婚证都领出一年了。说完,打开手机相册,把我和老公的婚纱照片翻给他看。他只看了一眼,就闭上眼睛摇摇手,说,不看了,不看了,心碎了。我白了他一眼,说,我是送上门没人要,现在好不容易有人肯收留了。他突然问了句,这里有酒吗?我说,没有,只有茶。他说,不信。说完走了出去。没过多久,他手上拎着四瓶啤酒回来了。他把啤酒依次放在桌子上,然后用牙齿一瓶一瓶的启开瓶盖。再一瓶一瓶的灌进肚子。

    我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喝完啤酒,和我说实话。果然,等第三瓶啤酒喝完,他抹了抹嘴巴,打了个长长的饱嗝,说,好了,现在你结婚了,有些话我可以说了,你知道吗,我是爱你的。我点点头,说,你编,继续编。他说,放屁,我没编。说完,拿起最后一瓶啤酒,喝了两口,说,你要知道,我天天和吸毒的,贩毒的打交道,你都不知道我下一分钟会碰到什么人,都说坏人是脑袋夹在裤腰带上,可我这个做警察的,其实也是如此,你说,我这样的生存环境,我能接受你吗?再说,就算我接受了你,你天天处在提心吊胆中,你受得了吗?就算你受得了,可我受不了。书上不是在说吗,爱一个人呢,就是放手。所以,我对自己说,我绝不能害你,你明白吗?

    我的泪毫无由来地喷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我很想去抱抱他,可是,我却无能为力。我抽了几张纸巾递给杜若,也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眼泪,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说,别这样,你还是把今天的事和我说说原因吧,不知道原因,我这一天始终不是很踏实。

    他很快垂下头,过了许久,才抬起头 说,我这次要去参加一项行动,我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所以,我想着,假如我死了,我一定要给社会留点东西下来,而能留下来的,除了器官,我再无他物。你是我同学,朋友,也是我除了我爸妈之外最亲的人了。这么多年,你我之间的感情,不是一般人能懂的,所以,我把身后事交给了你,我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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