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教格格

    我的青春没有烦恼。在大方四年，我失去两粒门牙，但收获了两份快乐：一份是学生的，一份是我的。跟山区孩子在一起，我才知道了：什么叫幸福。——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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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影也曾苦恼，当她选择到一个国家级贫困县奉献青春，却被人曲解为为了博取名声。为此她根本不接受记者采访，我能了解到这个固执起来九头水牛也拉不回的丫头一点点事情，全得她的“大哥”——羊场镇年轻漂亮能说会干的女镇长徐萍帮了大忙。

    孙影这东北丫头有点儿子娃脾气，竟然自封“孙悟空”，镇里几个好朋友跟着遭了她的殃，一个她叫“师父”，另两个分别成了“二师弟”和“三师弟”。在镇里，孙影跟徐萍住一个宿舍，徐萍难得回一次县城，都把孙影带回家“改善生活”，孙影每一回都“下榻”徐萍家客厅。

    走进徐萍的办公室时，孙影正在使用镇长的电脑往深圳发送贫困学生资料。我的兄弟出道未久，一坐下来便掏纸掏笔，孙影一看这是要采访了，扔下电脑就走，两个多小时也没回来。徐萍打电话道：吃饭了。这丫头回说，正在面馆吃粉条呢！徐萍摊手：“看，看！就难得叫她到食堂吃顿饭。最怕给我们添麻烦了。”

    很多时候，幸福会爬出她的眼眶

    往往徐萍出差回来，食堂说这几天孙老师自己“开火”。回宿舍一看，孙影开火的结果：方便面又空掉一箱。相比最初在村小教书，现在住的“镇长宿舍”，还可以到小面馆吃碗粉条，孙影觉得这已经比贫嘴张大民幸福得多。

    还在村小教书时，天亮孙影一开门，南瓜茄子便会滚了进来，不知是谁送的。有一回可稀奇了，一开门竟然有两大块腊肉，孙影揪孩子们审问，问出来是谁的立即让拎回去。为此孙影给自己写了个“支教手册”，其中一条便是：如果非得接受乡亲们馈赠，则必须在下次家访的时候送去超值或等值的礼物。孩子们知道孙影胆小，三人一班轮夜住守在孙影隔壁。平常有孩子在她跟前不慎说个“鬼”字，便有其他孩子呵斥：“不晓得孙老师怕鬼吗！”

    孙影说：“城里人有城里人的苦恼，山里娃有山里娃的快乐。”山区生活虽然简单，但看上去孩子们非常快乐。每当看到孩子们快乐的样子，孙影就倍加地觉得快乐。她为孩子们买写的买吃的，“但是，起初他们却不会用软芯铅笔，不知道罐头咋吃。”有的孩子甚至连日光灯管也认不得。有一次，她带一个孩子去贵阳检查耳疾，住在朋友家。孩子看到客厅墙壁上一排开关，当她告诉他每个开关分管不同的灯后，孩子竟然将开关开来关去津津有味地玩了半个多小时。“我觉得这些山区孩子给我的，用‘成就感’还不能描述，我认为应该是‘幸福感’。”孙影说。她为孩子们建的图书室，取名就叫“幸福书屋”。她回深圳办事回来，每一次总发现孩子们天快黑了还守在进山路口等候着她；她一出现在学校旁边的山路上，正在操场上体育课的孩子喊一声“孙老师回来了”，便全都齐唰唰地朝她看来，好半天还在朝她行注目礼——每当这样的时候，幸福便从心底爬到孙影的眼眶，“轰”地涌了出来。

    可能出于照顾吧，志愿者组织曾经把孙影调遣到遵义支教。确实她去的那所学校比鞍山小学条件好，“有马路进去，比羊场镇的街道差不多少。”校长对她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们的副校长了，任务是和我一起检查工作。”可孙影马上就不干了，立即回到鞍山小学。别说放弃原有的每月五百元补助，连爱心人士主动要补助她个人的善款，孙影也一概谢绝。她说：“我不能让自己有雇佣的感觉，我要做的事，必须是我自己愿意做的！我是来吃苦的——我愿意。”

    为支教花光所有积蓄

    后来，孙影觉得应该为更多的山区孩子做更多的事情，就放弃教书，改做贫困生调查资助。据徐萍介绍，一年不到，孙影为镇里联系援建了两所希望小学，一所三十万元，另一所更多了三万。只要孙影鼠标一点，又有一批山区贫困学生的希望被发送了。平时去贫困学生家里搞调查，哪怕路途再遥远，她决不许镇里给她派车，一则不愿麻烦镇里，二则，她认为通车路的地方总会比不通车路的地方富裕一些，住了几年，她知道哪里的孩子更需要她。坪寨村支书李发意对我们说：“真想不到，一个大城市来的姑娘，比我们还能走，比我们走得快！”有一次孙影正在一个山寨搞调查，突然听说一个靠帮人背东西挣点小钱的“大背箩”马上就要送他的儿子去上大学，她便立即打一辆“摩的”翻山越岭赶回镇上，把自己的三千块钱送给了他。“这样一来，她所有的余钱就只剩一百块了……”那时孙影还没转回来接受采访，徐萍流眼抹泪地对我们说。“她资助的六名学生，她要让他们一直读完大学。”

    可是，问题的严重性在于，没有了工资，没有了补贴，孙影捉襟见肘了！徐萍听见她跟家里打电话，说现在深圳工作很好，一切都很好，这才知道孙影是瞒着家人来大方支教的。后来父母给她的存折取干净了，她自己的股票也卖完，但孙影不甘心就此中止对贫困孩子的帮助，也就跟父母坦白。孙影只有一个弟弟在念大学，父母都有工资，还好负担不重，他们都支持宝贝女儿的行为，也就时不时给她打钱过来。但孙影还嫌不够。有一次，徐萍无意中看到孙影的账本，除了清楚地记着她为孩子们联系到的每一笔钱物的一来二去，令徐萍惊讶的是，还有一些新账，竟然是孙影向朋友们借钱的备忘！

    孙影何以到了拖钱拉账的地步？是她挥霍无度吗？不。徐萍太知道了，孙影进城住的是她家客厅，平时多数时间吃的是方便面。恐怕除了孙影，任何一个妙龄的城市女孩，都不愿意穿二十块钱一件的衣服吧！可是徐萍的母亲陪孙影上街，孙影竟然连件五十块钱的衣服都不肯买，却给孩子们整箱整箱地买东西。老人想不通了：“这姑娘，前世欠了我们这边？”

    孙影对父亲说：“爸，今年过年不回来了？”老头子立时便慌：“别别，别！我给你打机票！”孙影快乐得哈哈大笑。母亲心脏不好，她坚持每天给母亲打一个电话。母女俩听见对方声音，均是莫大安慰——那么温馨，使徐萍想起来一件事情。那是孙影接听一个电话，徐萍听出是鞍山小学的孩子给她打的。孙影说：“是你呀！最近学习怎样……”可是电话很快挂了。孙影关掉手机，无奈地道：“这孩子……”徐萍说：“可能孩子为了节省话费吧？”孙影摇摇头：“他说，只要听见我的声音，就够了……”

    只要快乐，嫦娥也会笑落牙齿

    孙影终于回到徐萍身边，坐到了我们对面。“大哥这么久忙抓新农村黔西北民居建设，好久没和你聊天了。”徐萍拉她坐下。我以为这个其实健谈的东北姑娘会跟她的“大哥”倾诉一肚子苦水。至少，烦恼总不少吧？可是你知道孙影聊起在山区吃尽的苦头是怎样一种神色？我想，以我此前的铺垫，你会猜她是“轻描淡写”吧？然而哪里是呢，这丫头简直是眉飞色舞。1908年特大雪凝期间，她在鞍山小学经受了一次严重的煤气中毒，幸好发现得早，打开了门，也是一头栽倒在地。当她醒来，一片嘈杂的脚步声、说话声，有人在打电话联系医生，有人在准备担架，她睁开眼睛一看，屋里屋外好些人，学校的老师和村民。奇怪——她惊奇地问道：“这是怎么啦？”哎呀——一说话这才发现跌落了两瓣门牙。东北人牙齿真白，丫头敲着镶上去的两瓣假牙，无比快乐地对我道：“是不是更白一点？”我忍俊不禁，险些就将一口茶喷到她的脸上。

    “大哥，你应该送我一块大匾，”丫头张开两臂，将匾的长度比得比长城还长，同时瞪着徐萍撒娇，“你还从没夸奖我呢！”

    徐萍道：“镇长的表扬算什么？县里不是表彰过你这优秀志愿者么！”

    “我不要！”丫头嚷嚷。

    我说：“好了好了，孙老师，我给你做块匾吧。”

    “唔？”

    “呆会儿你让我给你照张相，我放得大大的，上书四个大字：观音再世。如何？”

    丫头想了想，商量道：“不要‘观音再世’。哥哥，‘嫦娥下凡’，要得不？”

    要得不——厉害，这可是我们地地道道的大方话呀。

    全都笑得稀哩哗啦。

    徐萍由衷地道：“孙影，你有三样好，现在的年轻人可能很少有人做得到。”

    孙影作洗耳恭听状：“看来要表扬了。”

    徐萍啜了口茶，不紧不慢道：“第一，不惜用一生时间来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孙影故作“发表重要讲话”状：“这第二呢？”

    “第二，你想自己太少，为别人想得太多。”

    丫头很天真地点头。

    “第三，你吃的那种苦，”徐萍心有余悸道，“连我都吃不了……”

    孙影说：“你能当镇长，我不也当不了吗！”

    真把人乐翻了。

郑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