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了,我始终有些心不在焉。本来要给孩子们朗诵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可是眼睛不听使唤,总是情不自禁地往窗外瞥。
就在距离我不到5米的窗外,我又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那是一张稚嫩的脸,就像刚长大的桃子,还没有完全褪去绒毛。因为要一直踮起脚来才能透过窗户看见黑板,他小小的额头上沁满了密密的汗珠。那也是一张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面黄肌瘦的脸,以至于后来我一直怀疑他得了黄疸。
这张脸已经不是第一次在窗外闪现了。自从我9月份来到这所深山中的小学,在上第一堂语文课时,我就发现窗外这张充满好奇的脸。
我曾经几次试图走出教室来找他谈话,每一次都是还没到门口,警觉的他就像惊弓之鸟一样瞬间跑远了。于是我装作视而不见,这时他就像土拨鼠一样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又出现在窗外了。
我的心里做出过各种推定:这应该是本村的小孩,父母应该在外地打工,家里很可能只有爷爷或奶奶留守,孩子应该很渴望读书,可为什么不读书呢?
昨天下课后我找校长了解情况。校长听我问起窗外的小男孩,不免皱起了眉头,这孩子啊,可不是你说的留守儿童,而且他家里也不是贫困家庭。
那可就奇怪了,为什么不上学呢?
原来,这孩子叫大虎,是个哑巴孩子。大虎刚生下来时好好的,两岁多时突发高烧,他父母当时以为是普通感冒,只是简单用湿毛巾敷了下额头。没料到第二天,大虎嗓子就哑了。后来也曾经送到80里外的县上医院去诊治,医生说瞧晚了,没法治了。村里人很容易认命,父母万分懊悔的同时也只能怨自己命不好。很快父母又生下了弟弟。
“他弟弟就在你班上,叫冷二虎的那个孩子!你要觉得他影响上课,我可以让他父母把他领回去!”
“哦,不用不用!”我想校长是误解我的意思了。
今天,我带着极度复杂的心情上课。我不用看都知道窗外那张稚嫩的脸上,充满了渴望和羡慕。如果不出现那个意外,他应该和教室内二十多个孩子们一样坐在课桌旁。
窗外起风了,山区里深秋的风已经有了些许凉意。我看见他小小的身子还是穿着两件单薄的外衣。
我捧着书本,一边领读一边走到二虎面前,我对着孩子的耳朵悄悄说了几句话。二虎不解地望着我,半天没有回过味来。我微笑地点了点头。
从二虎紧张的脸上我看得出孩子内心的困惑。虽然没有完全明白我的意思,他还是转身跑出了教室。
应该说,我对自己突然的决定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两个孩子在窗外发生了轻微的拉扯行为。很显然,二虎听从我的指令试图去把他站在窗外的哥哥拉进教室,而他的哥哥被这个突然的举动吓住了。
我始终微笑地望着窗外,我尽量使自己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更柔和。我说,二虎,愣着干啥,快把你哥哥请进来,你们兄弟俩坐同桌,一起学习!
二虎再次用力去拽他哥哥,试图把他拖入教室。大虎这孩子却顿住脚,死活不愿意进来。我笑了,这样吧,大虎二虎,咱们打个赌好不好?
两个孩子一下子都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我。我很认真地对孩子们说,你俩掰个手腕吧,我敢肯定大虎不如二虎!
这招还挺有效!大虎不服气了,不用二虎拉扯,自己走进了教室。兄弟俩就在课桌上掰起了手腕。我和其他孩子们一起喊起了“加油”。平静的教室一下子充满了欢声笑语。
那天比赛的结果不用我说,你们一定都猜得出来。而我印象最深的却是大虎的脸,那张在窗外多次闪现的怯怯的脸,从那一天开始,终于浮现出了一个孩子的童真和无邪!
6个月的支教很快就结束了。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清晨,我打起行装,最后一次回望这个深山中的小学,带着一种复杂的情愫离开。
快到村口时,前方不远处突然闪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我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我挥手让他回家,他也挥手,不停地挥手,远远地像一团跳动的火焰。我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
冷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