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秘密，都在哪朵花里？（散文）

    一抹绿不知是谁从外面丢了进来。爬山虎沿着墙攀爬在窗户上，贴着玻璃悄悄地望呢。我喊着奶奶：“它想进我家屋子呢，我把它牵开。”奶奶笑着说：“小心别把藤蔓弄坏了。”我在灶房里又喊：“奶奶，案子上有一个蚜虫呢。”奶奶一边择着洋芋种，一边说：“春天来了，虫虫草草都冒出来了。你看洋芋不也生了绿茵茵的芽子吗？”

    春天的绿还依稀零星朦胧，奶奶就把焐在种子上的稻草抱开，把种子亮了出来。奶奶说：“要下种了，让它们出来透透气。”阳光像加厚了的棉衣，焐在种子虫卵树枝上，一些小小的生命就孵育出来。“山无数。乱红如雨。”天地间陡然添了亮色，有了万千气象。一粒一粒猩红缀在上了水的桃枝上，冒出了星星点点的花苞。我吊在桃枝上，奶奶说：“别顽皮了，桃枝压坏了，春天就不见了。”我看了看枝头，几颗花苞果然不见了。

    奶奶把种子落在窝里，盖上细细的泥土，又垒了垒。我说：“奶奶，怎么盖这么厚的土呀？”奶奶用锄盖着土说：“身上的衣服陡然脱快了，气温跟不上，也会感冒的。”我摸了摸泥土，果然还冰凉冰凉的。早春复苏，乍暖还寒，一个劲儿往领子里灌着风呢。种子在土里穿少了，也会被冻伤的。可毕竟有了春天的暗绿，踩在解冻的土地上，心情是舒朗的。冻松的泥土绵软软的从脚板向身体里传导着土地的熨帖舒适，蓬松柔软。穿过厚厚的土层在身体里生出一股一股暖心的热流，润着肺，祛着火。虫子孵化草木出芽的气息从土里钻了出来，留下密密麻麻针眼的缝隙，大地多像一个温暖的蜂巢。生命已经开窍吐纳呼吸，春天的经脉活络起来，带着泥土，伸出几片叶子，像是软爬虫毛绒绒的触须，闭着眼鼓着腮开始了富有韵律的呼吸。我说“奶奶，春天的秘密都藏在土里呢。”奶奶望着我，笑而不语。

    千奇百怪的小昆虫，沿着树干往上爬，咬破树皮往里钻。树嫩嫩的皮肤流出一滴滴晶莹的水珠，乳乳的，还有些许的黏稠，像是树流出的乳汁，有着草木的鲜味。过上几个太阳，野樱桃也急着挂满一树粉嘟嘟的花儿，倚在枝头炫耀刚穿的新衣。土地抬起额头，阳光突然就灿烂起来。云的表情也丰富起来，有了云朵，有了流浪，有了多姿多彩。生出风，孕着雨，有了三月的雷鸣。草蔸冲出嫩黄的箭叶，鼓着圆圆的眼睛，提着紧绷绷的拳头，把土膨胀开一个一个裂口，挤着身子争先恐后地冒出地面。

    我说：“奶奶，这些小东西都攒着劲儿往外跑呢。”奶奶剥掉了蛋屁股上丢不掉的壳说：“不攒着劲儿跑，怎么会长得大。”种子冒出了土，以为错了路，半截又退回土中。遇到倒春寒，缩了脖子，只留下多经历了人世的一片腋芽，大着胆子，在天宽地广的土地里瑟瑟的站着，引来众多麻雀的围观。

    天暖和了，奶奶给我脱掉了外套，只穿着一件秋衣。我说：“奶奶，看小花猫在戏弄蝴蝶呢。”奶奶说：“春天到了，猫的心朝外生呢。”那只平时看起来慵懒的猫从赖着的炉子边爬起来耸了耸金黄的毛，迈着短短的毛绒绒的腿，向屋外跑去。奶奶帮我脱了的半边袖子挂在肩上，一只袖子袖口被奶奶抓在手里。我在后边追小花，奶奶在后边提着我的袖口，踮着小脚颤巍巍地追。小花望着我“喵”的一声，就跳进了阳光里。小花站在阳光里看着天空，威风凛凛地俯视着大地。一只墨绿的蝴蝶飞过，猫伸着爪子灵活地逗弄着翩翩的蝴蝶。那一丝金色的阳光落在它柔软的毛上，敏捷的猫就像黄黄的鸡毛掸子浮在空气里上下跳跃着，把光拉扯着搓成一团一团线球，抛踩着玩耍。我家的小黑狗看了看猫，满不在意的一路嗅着走到了田间地头，在乡道野路上，毫无目标的漫游，看见了人也洋洋不睬。一会儿把太阳舔一舔，一会儿在树蔸撒一泡尿。鸡啄穿了空气的壁垒躲在阳光里找着，仔仔细细刨开阳光，把阳光扒开，又把阳光蹬开，埋在阳光里面找着阳光里生出来的虫子。

    也许是哪儿飘来的花粉，头上长腰的蜜蜂像一只小小的飞机嗡嗡飞过。又有一只妖艳的蝴蝶翕动着黑绿红的翅膀飞过。在四周随意摸一摸，就能沾上一些花粉。再摸一摸，捏紧的手上就能掉出几滴绿来。人走着走着就精神百倍，容光焕发，像是树要抽出新枝，花要结出朵儿。他们在比赛着看谁劲儿足，跑得快，长得大呢。

    奶奶在瓜架下握着锄一锄一锄抷平地里的土块，把芽子和花苞一朵一朵一片一片捋出来，伸伸展展的在日光下接受亲吻和抚摸。这个时候的雨和风是带了水彩的，洒在每一棵植物上，一秒一分颜色都在由浅及深地变化。抬头间花苞已经散开，淡淡的幽香落在头发上，眉毛上，衣服上。落在奶奶明亮的眼睛里。伸手间，叶子在肉眼可见的动作里抹平了嫩黄的褶皱，叶脉渐渐的清晰，叶掌渐渐的增厚。奶奶的皱纹像一片叶子舒展开来，春天的秘密是不是就藏在奶奶一天天增多的皱纹里？

    夜里坐在院子。风轻轻的拂过，树上的叶子守着枝上的花儿。我坐在奶奶的腿上说：“奶奶，叶子抱着花儿呢。”奶奶慈祥的说：“叶子在守着花儿快快的长大。”叶子在水银般的月光里轻轻的吹奏着笛子。花儿一瓣一瓣打开郁闭的花苞，一瓣一瓣绽放的花儿在优美的旋律中旋转，升起，降落。一片一片展开的叶子在柔柔的清风里舒缓地站起，伸展，抖动。绿绿的颜色，淡淡的清香。静下来，能听见春天落在心里的一声一声滴答。

    奶奶，春天的秘密，都在哪朵花里？

陕西紫阳农艺师 殷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