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新宁

    回家，是最温暖的事情。凌晨五点，我洗漱完毕，拎着行李箱赶往轻轨站。

    家里，母亲在这个时候也起床了，跟父亲去鹅毛岭走了一圈之后，拉着父亲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食材。

    新宁，是个被群山包围的小县城，发源自广西猫儿山的夷江从此穿流而过，因为在河的上游，未经污染，江水清亮见底，十分干净。渔民每天清晨会把前一晚上的收获放在河边，让大家选购。

    母亲要去买渔民刚刚打上来的草鱼，为我准备晚餐。草鱼是用来红烧的，将草鱼剖洗干净，剁成了块状，用料酒腌制半个小时，放入滚烫的茶油当中，鱼肉和茶油刚一接触，便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似惊喜、似欢呼，鱼皮在翻滚的茶油中迅速翻卷起来，鱼肉渐渐炸成金黄色，茶油醇厚的香味中和了鱼肉的腥味，赋予鱼肉特殊的清香味道。将炸好的鱼块捞出，沥干多余的油，再重新回锅，加入苦瓜翻炒片刻，用沸水微煮。沸水煮鱼会让鱼肉更为细腻，苦瓜的鲜味同鱼肉的味道相融合，变得更加美味。

    等我到回家，已是深夜，桌上摆着满满的饭菜。母亲接过我手中的行李，将我带到餐桌前，饭菜都没怎么动过，我和父母说，不是让你们先吃吗，怎么饭菜都好像没动过啊？母亲说，我们已经先吃过一些了，等你到家后，我们再陪你吃一点。

    母亲做的小鱼仔是我最喜欢吃的菜。新鲜的夷江小鱼仔被炸得酥软香脆，加入大蒜、青椒清炒片刻，香辣小鱼仔便可出锅。这是一道很好的下酒菜。父亲慢悠悠地从柜子里把珍藏已久的好酒拿出来，放在桌上，要跟我喝两杯。

    家，永远是那么温馨，饭菜，永远是那么美味。父母不断给我夹菜，我也不拦着，直到实在吃不下了，才跟父母说，够了，够了。

    第二天，我一直睡到十点多才起床，简单地吃完早餐后，我到厨房看看能帮母亲做点什么。

    母亲说你过年回家的时候没吃到酱血鸭，不是念念不忘吗？今天就为你这馋鬼做酱血鸭。

    酱血鸭，是在外游子经常惦记的一道菜。

    母亲的右手在前段时间摔伤了，使不上劲，我便帮忙斩鸭子。母亲选取的是一只喂养了3到4个月左右的鸭子，鸭子喂养的时间太长或太短都不行，时间太短，鸭肉太嫩，出不来香味；鸭肉太老，又缺少鲜味。我斩鸭子的时候，母亲在一旁叮嘱，鸭肉要尽量斩碎些，那样鸭肉才能更加入味。烧红的炒锅加入茶油，香味顿时充溢厨房，我将剁得很碎的鸭肉放了进去，炒锅里发出滋滋的响声，茶油的香味一点点渗入鸭肉之中。等鸭肉炒至八成熟开始往外冒油的时候，母亲让我加入青椒和茄子，青椒是爱吃辣椒的湖南人的至爱，加入茄子是为了吸收多余的油，辣椒和茄子因为高温和油的吸入慢慢变软。母亲拿来鸭血，鸭血是用泡菜坛子里的酸水稀释过的，加入酸水的好处是为了不让鸭血凝固，还可以为酱血鸭增加几分不易察觉的酸爽，让味蕾尽情地打开。母亲将鸭血均匀地洒入锅中，我不断翻炒，让鸭肉裹上鸭血。片刻，母亲往锅中倒入捣碎的炒花生，炒花生沫能为鸭肉增加几分嫩滑的口感。

    终于，在我们母子的共同努力下，酱血鸭出锅了。我端着装好的酱血鸭，一股诱人的香味涌入鼻腔，吃货的本能让我忍不住用手指捏了一块放在嘴里，鸭肉细腻嫩滑，并不油腻，辣中蕴含一点微酸，酱血包裹的香浓，肉蔬交汇的鲜嫩，酱血鸭中各种味道相互交融却又各自独立，层次分明却又隐隐重合，互有竞争却又完美统一，细细品味更觉奇妙。吃完这块鸭肉，我满足地感叹说，真香，真好吃！

    当清晨的阳光将金子岭染成璀璨的金色，一丝一缕透过纱窗，将我唤醒的时候，我走上楼底的天台，贪婪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拥抱着暖暖的阳光，将身心彻底放松，感受着小县城一切的美好。

    母亲走上天台，来到我身边，轻声说，傻儿子，该出发回老家看外婆了。坐车赶到舅舅家时，外婆和舅舅早已在那等候，我急忙赶过去，牵着外婆的手说，外婆，您年纪都这么大了，干嘛还走这么远来接我们啊？！外婆年岁大了，没太听明白我在说什么，只是紧紧的抓住我的手，自说自话着一些我听不太明白的事。

    到了中午，舅舅和堂兄弟姐妹陆续赶到外婆家，我回到老家似乎成了大家庭一次欢聚的机会，这是让我既感到高兴又感觉过意不去。

    舅舅知道我惦记家中的猪血丸子和腊肉，特意给做了腊味合蒸这道菜。猪血丸子是用猪血、嫩豆腐和五花肉做成的，先将嫩豆腐放入盆中捏碎，拌上剁碎的五花肉，倒入猪血，捏成椭圆的形状，放入簸箕里面。猪肉斩成条状后，抹上厚厚的食盐，用棕叶串好后，与猪血丸子一起搁放在灶台上。用柴火做饭烧菜时产生的热量和烟，会将猪肉的油脂熏烤出来，木材的清香也会慢慢渗入其中。经过熏制的腊肉和猪血丸子可以存放很久，是家里来年所有的荤菜。

    每次我去外公家，外公都会拿出猪血丸子，将腊肉切成厚片放入锅中一并炒，高温让腊肉和加了五花肉的猪血丸子滋滋往外冒油，在柴火光的映照下，闪动着诱人的光芒。这时，外公往锅里倒入干辣椒等作料，用井水煮上一会，等出锅时再加入蒜叶炒软，一道美味的猪血丸子炒腊肉便可享用了。腊肉油而不腻，富有嚼劲，猪血丸子因为吸收了腊肉的油分，变得光泽鲜亮，温软味醇，细细品尝，你会感觉到什么叫岁月的味道！

    只是当时我不懂得这些，对外公说，我不要吃腊肉，我要吃新鲜的猪肉。外公神情顿时黯然下来，过了许久就对我说，那你就加油读书，以后走出农村，那样你就能天天吃上新鲜猪肉了。工作这几年，我去过一些地方，尝过不少美食，也能天天吃上新鲜猪肉了，可我最惦记、最喜欢的还是烟熏腊肉。而且时常会想起，外公家里那一灶柴火、那一杆烟枪、那满架的腊肉，还有外公的咳嗽声……

    离开外婆家的时候，舅舅送给我两只自家养的鸡、鸭，还有一块腊肉和腊猪舌，说是外公知道我喜欢吃猪舌，每年宰杀过年猪的时候，都会留下猪舌风干，让我带回家去吃，现在虽然外公不在了，但亲人们都记得。

    快要离开家的时候，一位在长沙工作的高中同学让我给他带凉拌米粉。

    凉拌米粉也是新宁在外游子心里难以割舍的情结之一。街道旁的小店，老板两口子在不停地忙着。老板急着将浸泡好的米粉从盆里捞出来，往滚水里热一下，再倒入早已准备好的碗里。老板娘忙着往碗里加入花生米、葱花、卤肉和卤肉汁。一碗好吃的凉拌米粉就做好了，口味独到、唇齿留香。我一直在想，凉拌米粉吸引新宁人的，究竟是独特口味还是家乡情结，谁也说不上来。只知道吃上一碗，就会想起许多美好的往事，那味道一直萦绕在心头，久久不忘。

    假期总是那么短暂，我拎着行李准备踏上回程的汽车，行李箱里装得满满的，有豆腐干、竹笋干、萝卜条、腊肉、腊小肠、香肠、蕨巴条……一直装到行李箱合不上，父母才罢手，他们是想把所有好都让我带走，可我最想的是……踏进车门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什么，跑到母亲身边说了句，我只是暂时离家，不许再哭哦。母亲点了点头，催促我快点上车。当车驶出车站的那一刻，我站起身来，对着父母用力地挥着手，不舍、伤感激烈的涌上心头，眼圈便湿润起来。

广东江门海关办公室公务员 李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