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离开的爱（散文）

    如果思念可以落笔成文，有人将在夜深无法睡去；如果思念可以悄然入梦，有人却在清晨不愿醒来。

    一个夏末初秋的早晨，太阳依然是耀眼的金黄色，只是不再炙热，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钻进卧室，继而跳跃在安远青春恬淡的脸庞，安远仿佛被轻柔地唤醒。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房间柠檬黄的色调，不觉微微一笑。不过这愉悦的神情在空寂的房间很容易消散不见踪影，是的，这栋三层楼的小洋房，就安远一个人在家。

    安远的爸爸妈妈在她还小的时候便在外地做药材生意，每年也就在春节回来十多天过一个团圆年。以前有奶奶照顾安远，偌大的房子才显得没那么空荡。奶奶是个质朴温和的老人，对待她的小孙女就像对待田里的庄稼。奶奶是典型的农人，没有谁知道她寄予那田地多少情感，只是因为年幼的孙女需要人照顾和年事已高才使她依依不舍地离开田地，住到了小街上的儿子家，和孙女相伴。

    奶奶承担了照顾着安远日常起居的重任，她不识字，只能看电视里的美食节目给孙女做菜。她一边看节目一边反反复复默记食材、步骤，然后提个菜篮子和孙女一起出门，她去街的那头买菜，孙女走另一头去学校。当安远十二点半准时回到家的时候，桌上一定摆好了饭菜，而厨房里奶奶还在忙碌，为着饭后的一盘水果或是一碟小吃，奶奶最擅长的是安远最喜欢的桂花糕。

    安远生于9月的老家，正值家里3棵桂树开得最盛，也许是刚出生便被这花香围绕，安远对桂花始终有一种说不清的喜爱，奶奶也是。每年到了桂花飘香的时候，奶奶便带着小孙女回老家，特意摘采桂花。掉落在地吸引了蚂蚁、沾染了尘土、皱皱小小的花是不能用的，于是奶奶便耐心地从花树上一枝枝折下开得饱满的花条，再细心将花朵摘下，用清水淘洗，洗去杂质后与莹白的糯米粉和细碎的白糖混合，搅拌……最后端到桌上的桂花糕，安安静静地躺在白瓷碟子里，散发出金黄的清香。安远喜欢看奶奶制作桂花糕，仿佛把时间的绵长与柔和都裹进了香甜的糕点里。而奶奶又循着花香回到过去的岁月里，那时的奶奶有慈爱的父亲、体贴的丈夫还有顽皮的小孩，当阳光明晃晃落在西边的牵牛山时，奶奶就想起年轻时就安睡在青翠松林里的丈夫……那是安远未曾见过面的爷爷，听奶奶说老家的桂花树就是他栽的。

    日子随着安远日益加重的书包而沉重，年轻人靠成长的力量去抗争，并取得胜利的喜悦；而老人终有一天和岁月握手言和，悄然而去。一年前的秋天，树叶还没有变黄，大雁还没有南飞，安远还没有吃上桂花糕。那一天，安远穿上爸爸寄回来的明黄色薄毛衣开心地去上学了，然后邻居家的小弟弟跑来告诉安远，说她爸爸妈妈就要回来了，然后安远就愉快地等待着放学。放学了的安远急不可耐地跑到街口时，看到白色的灵堂，听到白色的哀乐，安远被白色冻在了原地，想哭却被冻住了声音……奶奶突发脑溢血，整个过程不到半小时，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安远父母赶回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早晨，带着那个不满周岁的弟弟，安远就坐着，看着他们哭，大人哭，小孩也哭，她没有走过去抱抱那个没见过面的亲生弟弟，她有点恨，又不知道恨什么。奶奶是唯一教她爱的人，奶奶的离去让她不知如何去和亲密的人相处。

    处理完丧事后，爸妈担心安远，提出留下一个人来照顾她，她说，我自己可以的。于是父母依旧打理生意，安远独自留在小城。起初安远害怕，不敢去奶奶的房间。当桂花开时，只剩想念，花香愈浓，思念越重；桂花败时，安远便郁郁不欢了。她开始失眠，在夜里辗转反侧，也默默流泪。

    后来，安远打扫卫生的时候，在床底找到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叠整整齐齐的家里人的照片——爷爷奶奶的黑白合照、全家福，还有安远从小到大各种各样的奖状，还有一本写着安远名字的红色存折。那个下午安远给爸爸打了电话，告诉他们这件事，电话那边是爸爸强自忍耐的抽噎声，而安远的脸上则绽开释然的微笑，原来，爱，不曾离开过。

    那天晚上安远睡得很快，她梦见桂花又开了，爷爷奶奶相依偎着站在桂花树下笑，弟弟喊着“姐姐，姐姐”颤颤巍巍地向她跑来，她蹲下来抱住了那个小家伙，看到父母欣慰地笑了……

南华大学语言文学学院2016级学生 阳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