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小说）

    母亲怀着阳阳这会正值腊月，天寒地冻。母亲身子薄，受不住这寒冬腊月，染上了风寒，整天呆在屋里，一边盼着春天，一边盼着孩子出生。

    还没来得及等到春天，阳阳就迫不及待地想出来了，孩子不足月，母亲又身体虚弱。父亲提着一口气，奶奶在堂前祈福，保佑家中孙儿。母亲在产房里奄奄一息，接生婆在一旁干着急，一个劲地喊母亲坚持住，孩子还有希望。可是母亲实在太累了，她嘴唇发白，额头上淌着大颗汗珠，她觉得自己不行了。

    就在这时，阴郁了许久的天空，像是被谁偷偷掀开一角，天边突然乍现光亮，阳光冲破这块幕布，透过窗户，大把大把倾泻进来。那阳光并不热烈，却让母亲的眼睛一亮，心里想着不管如何也要生下来，让孩子看看这阳光。她眼一闭，心一横，用尽最后的力气，阳阳就这样出生了。

    母亲告诉父亲，是冬天里那突如其来的阳光带来了孩子，所以给孩子取名阳阳。

    孩子虽然出生了，慢慢长大，父亲依然提着一口气，因为孩子不会说话；奶奶依然在堂前祈祷，因为孩子不是男孩；只有母亲欣慰且满足，因为孩子可以见见这世间阳光了。

    家里商量着要把孩子送走，母亲坚决不同意，他们好说歹说，平日里温柔顺从的母亲却怎么也说不动，甚至放出狠话：孩子去哪儿她也去哪儿。这可是她含辛茹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啊！她才不会管孩子是否会说话，性别如何，她是个母亲，孩子是她贫瘠生命里的色彩。

    阳阳的出生并未带来这个家庭的春天，反倒像是另一个冬天的开始。奶奶一心想要个孙子，对阳阳从没正眼看过，父亲也不喜欢一个不会说话、经常生病的孩子。只有母亲，全身心照顾着阳阳，不管奶奶和父亲如何冷眼相对，她目光从来只看向阳阳。

    到春天的时候，花开了，草也长出来了，藏了一冬天的太阳也出来了。母亲带着阳阳去晒太阳，这是她们每年都要做的事。阳阳比一般的孩子要长得慢些，两岁多了，走路还是摇摇晃晃，在刚出来的草地上，深一脚，浅一脚，时不时摔几个跟头，但总是挣扎着起来，向远处的母亲走去。母亲就在不远处，拍手喊他：“阳阳，阳阳，快过来！到我这来！”

    她终于踉跄着走到了母亲身边，母亲抱起她，心疼地揉揉她摔疼的额头。她见阳阳还在看着太阳发呆，她指着太阳告诉阳阳：“告诉你多少遍了，那是太阳，也叫阳阳，是你的名字呢，不过，它是大家的光，你，是我一个人的光。”阳阳睁着黑白分明的双眼看着母亲，她并不知道母亲在说什么，只是看着天空中耀眼的光芒，也开心得拍手笑了起来。

    母亲看着她的笑容，像极了这初春微暖的阳光，驱走了她一整个冬天的寒冷，她多希望这个春天永远不要结束。

    可母亲的愿望终究只是愿望，春天很快就过去了，冬天马上又来了。对于母亲来说，这个冬天太漫长了，连着几天，阳阳一直高烧不退，父亲却不愿出钱医治，奶奶也熟视无睹。母亲连夜守着阳阳，她的小脸因高烧泛着红晕，难受得翻来覆去，几天几夜不能入眠，发出小兽般的哀鸣，母亲知道孩子难受，作为母亲，她的心又何尝好过呢？

    母亲终于决定无论如何得带孩子去看病了，她挨家挨户向村子里的人们借钱给孩子看病。

    她抱着孩子，寒风撕扯着母亲的头发，雪覆上了母亲的眉头，母亲的脚步却不曾停止，只希望快点到镇上，这个冬天太冷了。

    好不容易到了镇上，医生却说孩子高烧不退引起了肺炎，要去市里面的医院就诊。母亲只觉得天旋地转，心里比这个冬天还要寒冷，母亲也想带着孩子去市医院看病，可是哪里有这个钱呢？

    抱着阳阳回的时候，雪已经停了，风呼啸着从母亲身边刮过，母亲下意识抱紧了阳阳，怀里的阳阳无精打采，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着泪光。

    母亲看着怀里的阳阳，只觉得自己累极了，连着几夜不曾合眼，又奔波了一上午，现在又要带着绝望回去……

    母亲不想再走了，她抱着阳阳靠着一棵干枯的大树坐下，她累了，就在这里死去好了。母亲这样想，四下里是死一般的寂静，母亲心如死灰。

    突然，母亲感觉有谁在拉她的衣袖，母亲低头，是孩子的小手拉着她。母亲有些疑惑，阳阳的小眼睛里闪着光亮，小手指着上方，有些着急，努力开口：“阳……阳阳……”母亲惊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阳阳是在说话，是在告诉她天上有太阳，她抬起头，透过残败的枝丫，她看见了若隐若现的阳光。母亲一下子热泪盈眶，泪水布满脸庞，她开始深深埋怨自己刚才的念头，把眼泪一抹，转头对阳阳说：“是不是还要晒太阳呢？”阳阳一边点头一边说着：“阳阳阳……”

    母亲义无反顾抱着阳阳出发了，不是回家，是去市里。

    春天很快就要来了，天气正在回暖，就像往后的日子都充满希望。

江西上饶师范学院学生 余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