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支教学校的校长

    “小唐，走，我们聊聊！”一个多小时前，我和校长的对话，从这一句话开始。

    今晚校长微醉，他刚去看望了退休多年的山区老教师。

    我们平时都称呼他为胡校长。他是一所山区中心校的校长，20年前决定留在陕西城固北部山区，那一年是1999年，全国研究生支教也从这一年开始。现在，他是水磑中心校的校长，我是水磑中心校的支教人。

    山里的夜总是那么清净，适合长谈。

    胡校长靠在沙发上，最近学校发生的大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但他开始的话题，是回想起8年前，当西北工业大学研支团成员走进北部山区的时候，就是他去接的他们。现在他还清楚记得其中两个支教人的名字，“那是西工大人第一次走进城固北部山区呀。”他闭着眼睛说，“这么多年以来，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支教人之一。”

    自2018年8月31日到达水磑中心校，我记不住上了多少堂课，去了多少次家访，也不知道听了多少句“老师”，但是胡校长的这句话，还是让我两眼泪水打转——大半年的工作没有白做！在山里，一切都不可怕，蛇、老鼠、铁线虫都不过轻飘飘的，最怕的是失去自己的价值。他的一句话，分量太重。

    他没有说为什么，我也没有多问，静静听着他的故事。不过我猜了一下，可能是有了支教人的帮助，水磑中心校八年级物理在上学期拿下了全县第一，还拿下了2018年的县级信息宣传先进单位。

    “西工大的平台很大，感谢你们的宣传，”胡校长说，“西工大真的太大了，对于我们水磑来说，真的很大。但是，放眼全国，西工大又很小很小。”

    他停顿了一下，眯着眼望着我：“我一直很喜欢你们的一句话：用一年不长的时间，做一件终身难忘的事。这话到底谁说的，无法得知，我最喜欢这句话了！我们既然来支教了，就注定是我们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回忆！你想过没有，我们为什么要来支教？”

    问完这句话后，我们都沉默不语，或许他在等我的回答，但我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回答他，或许都是为了梦想，为了孩子之类的话语。

    回忆总是会让人说很多话。

    胡校长笑着看我，又使劲拍了我几下，“我在大学的时候，也是学生干部。我那时候解决过2000多人不做早操的问题。我每天自己去做操，不仅做操还拍下来，把我做操的视频放给大家看，他们也就不好意思不来！这事儿是我大学干的最厉害的事！”

    他越说劲头越足，说到让他最难忘的一个人——大学班主任。毕业时，他的班主任为了给他争取包分配的名额，用自己宁肯不当班主任为担保，为他拿下了分配名额。

    “我永远记得我的班主任老师！”胡校长说。他毕业后工作顺利，有一份不错的煤矿厂文秘的工作。“我这人就是直得很，我要回家乡去，建设家乡教育事业！”

    “用一年不长的时间，做一件终身难忘的事。这话我是真有体会，一干就是20年。我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我坚信现在坚持的事就是对的！如果我都怀疑这件事，那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在某个周例会上，我记得他说过这样一件事。他去家访，走到天黑时分，走差了路，可谓云深不知处。要不是趁着天没有黑尽，在山中看到一缕炊烟，又在那户人家过了夜，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来。

    说到这里，他想起最近在学校遇到的难事，又闭起眼睛：“我有时候对着山呐喊。我这么多年遇到多少挫折。可这事是我的一生之难，我是真没有办法！教体局、学校现在为了这事，已经忙得不可开交。”我静静听着，他前面的话，我还能回应，这话说出来，我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他先后干了18年教师和副校长，干了两年正校长，这两年里学校的教学质量越来越好了。这时候，胡校长可能需要的是一位听众。

    “这事儿也就这样了，总会解决的。不说这个了，不说这个了。”胡校长摆摆手，又使劲拍了我几下肩膀，“还是刚才说的，在支教工作的宣传，你们利用各方面平台，确实对我们有很大的帮助！我想和你们来个茶话会，我们谈谈支教，我们怎么在更高的高度来讨论如今的支教。”

    “西工大很强，只是其中一支力量，社会力量的加入，才是支教事业振兴的关键。我们要最大化利用我们的宣传阵地。有了你们西工大人，我们可以让水磑的故事走的更远，走进城固，走到汉中，传到陕西，发散到全国。全国人的关注，才会让我们的支教更好，更有意义。”说到这，刚刚胡校长内心的阴霾，已然抛开，有干劲的他回来了。

    “现在正值脱贫攻坚的关键时候。你站在现在的小地方，敢不敢思考这种大事？现在走出去的是我们水磑的故事，如果能有更多的人关注，走出去的就是全国山区孩子的梦想！”我记得电视剧都有一个套路，那就是只要是主角一开始演讲，所有人都会听他的，有些事就一定成功。胡校长，坐在我旁边的这个人，以老大哥自称的人，不知道算不算一个主角。

    谈到这里，我朋友给我手机来信，打断了他的思绪。到现在，我们已经谈了一个多小时了。

    他也得为今天的谈话，画上一个最合适的句号。胡校长接着上面说道：“孩子们的梦想是能够走出去，那么我们呢，我们的梦想是什么？我们到底有没有梦想，现在的大学生梦想都在何方？小学萌发我们的梦想，初中定下我们的梦想，到了大学去实现我们的梦想。我自己在山区20年的守望，就是我的梦想——为我的家乡奉献，并且我坚信我的梦想没有错，不然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了。”

    好似刻意想要的深入交流，又像是习以为常的日常杂谈，胡校长为我开了门，摆摆手：“早休息吧。”

    外面起风了，水磑已经接连晴了多日，三月的天热得有些急躁。

    我站在那里，听着晚风习习，看着点点星光点缀在墨色的山尖。

唐家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