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外公的人生之书

    年少不知愁滋味，只听说您为了生计一人干很多人干的活，努力给家人最好的。

    芳华之际叹光阴，只见您满头白发，每天和儿女打打电话，絮絮叨叨，嘘寒问暖。

    好像我同您不熟，童年并没有太多关于您的记忆。我只知道您很高，您很壮，您很严肃。依稀记得儿时和妈妈去您家时，我因为到处乱跑被您大声呵斥。自此，我每次去您家都会忐忑不安，即便是为您端一杯茶，手也会无意识地发抖。倘若可以不和您说话，我绝对不多说半句。究竟是因为什么，我如此畏惧您？您那双深邃的眼睛，每一个眼神都藏着说不出的故事；您那双粗糙却宽厚的大手，深深浅浅的纹路诉说着不为人知的岁月；您那银丝满头，根根都镌刻着属于你的人生百态。

    外公啊！我想好好读懂你的一生，看看您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我问妈妈，她说您是一个苦过来的人。在战火纷飞、动荡不安的年代里出生；在“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日子里长大；在凡事靠粮票、布票等等各种票证的时代里养家糊口，怎能不苦？怎奈何太苦！您自己常在饭桌上和我们念叨，十几岁的您就一个人离开家乡——那个小小的小乡村，徒步走了很久的路，来到城区谋生。您站在那座连接家与市中心的桥上，又饿又累，回望家的方向是暖还是冷，我无从得知。在家的您并不容易，背负着太多生活的重担，而前方的城市充斥着冰冷和艰辛。但您深知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与其坐以待毙被饿死，不如走出自己的一片天。你相信实干的力量，用双手筑成的世界一定不会背叛自己。您无所畏惧地前进，在这个举目无亲，无人依靠的城区，独自一人默默打拼谋生，养活自己，扛起了一个家！

    我问大姨，她说您是一个用情至深的人。人的一生之所以完满，我以为是因为留有遗憾让人期待来生。您总说您对不起外婆，说您欠她太多太多。您会一个人在床上望着窗外失神，会突然间不说话陷入沉思。那些年，您一人在外拼命工作，一年到头，妈妈说很难见您休息的身影。您搬过砖、拉过煤、抓过鱼……为了让家人有更好的住房条件，碍于政策原因不敢让其他工友知道，自己在深夜用平板车拉着砖头水泥，砌墙筑房。外婆在当时可以说是一个贵族家的女儿了，优雅、勤劳。您打拼在外，她便一个人撑起了一个家，自己工作之余料理着一家七口的饮食起居。自己省吃俭用，每一次斤斤计较，都是为了这个家更好的未来。那个年代，有一点好东西都要好好藏着，不敢声张。外婆在上海的姐姐时不时会给她寄来各种名贵药材，你们不敢声张，一直偷偷藏着，以备不时之需。人生的列车呼啸而过，抱怨过无数次的生活随着子女长大成人慢慢改善，不断汇入欢声笑语。您和外婆搬进了新家，老房子因为您的坚持未作处理，各种摆设和东西也都留着未动。生活总爱和您开着各种各样的玩笑。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进了您家，偷走了您和外婆一直默默留着，舍不得用的很多东西。这一个小小玩笑，丢的钱不要紧，疼的是那些记忆和感情。外婆为此数落了您不少次，甚至当外婆躺在病床上时依旧念叨着令人心痛的过往。外公您却很少向我们提及这段插曲，但我们何尝不知，这也是您一生的痛楚，不仅仅是因为丢了弥足珍贵的东西，更因为妻子的遗憾让您一辈子都心存愧疚。如果细水长流的爱是默默陪伴，那么用情至深的爱即使她离开，我也依旧画地为牢。

    记得吗？有一次您突然和妈妈说“我梦见她了——她在数落我，怪我没把东西搬来新家，让那些东西遭贼偷了”，说这话时您目光含着泪，却始终没有流下。恍然明白，有些痛从不言说，但伤口也从未愈合。所谓用情至深，不过是超越生死，爱你所爱，痛你所痛。

    我问自己，我想说：“如今的您，更像是个老小孩。”孔子说，“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八十的您更是如此。及时行乐，任心自然可谓是您现在的标签。您总在每周五固定打电话给三姨，叮嘱她周六要去您家给您“改善伙食”，一大碗料十足的粿条汤您只当是下午的点心；天气好的时候您会自己下楼去菜市场买自己想吃的东西，去小店吃自己想吃的食物；您会有事没事打个电话给妈妈让她给您买夹心饼干、炼奶、山楂条等等；您还会在每次祭祀后留下自己喜欢的小点心或者茶叶，悄悄藏在自己的房间里，生怕别人吃了您的一样……这一股对吃的执着劲，真的像足了小孩。您还喜欢藏着一些瓶瓶罐罐，在房间里堆着大大小小的纸箱；习惯用那个已经泛黄的茶杯喝茶；喝酒前一定要用那个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白色杯子放入三分之一的热水温酒。陪着您走过大半人生的东西，您总会格外在乎。这些老古董，有您的记忆，更有您的寄托。

    外公啊，您的人生之书好厚好厚，一页页都在用行动告诉我如何做人，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您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啊！

    您顾家，您拼搏，您长情，您善良……您是我们家的一种信仰，是一种凝聚力的来源，是一家人一年到头在外努力奋斗的依靠。不知不觉，我竟然记下了那么多关于你的故事，在心里刻下了这么多和你有关的习惯。与您没有太多接触，却又是如此自然而然。这些都是家的记忆，都来自于家的感召，都是我们温暖回忆的源泉，代代传承的力量。

    那时年少，记忆里只有你严肃刻板，不苟言笑的样子；而今芳华，亭亭玉立，想要走进你的世界，翻开属于你的人生大书。原来家就是风风雨雨中的相互扶持，平平淡淡中的知足常乐，而家中的人便在这风雨和平淡中扎根，成为不平凡的人。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国学勷勤创新班学生 周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