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变迁记

    娘最初是没有手机的。这个带电的家伙儿，她怕用不惯，也怕交话费。

    那时，爹娘就共用一部属于爹的按键手机。一看到是我给家里来的电话，爹就赶忙边接听边叫声在院子里忙活的娘。接电话对于他们，无疑是有仪式感的时刻。爹捧着手机说话，娘就趴在听筒旁。听着我讲部队的事，阳光渐渐渗入他们明亮的笑容。

    在军营只有周末，我们才能领取手机来使用。在周末来临前，娘铁定把手机电量充得饱饱的，唯恐误了我的来电。娘记性不好，在通讯录的小本上写满了号码。可我的号码，娘记得最清，张口就来。我前些年用过哪些号码，我自己都忘干净了，她却如数家珍。

    那时交话费还要到营业厅，娘生怕我在部队出来不方便，月末总去为我交电话费。有次娘摔伤了腿，就拄着个木棍，走了7里路，去镇上为我交话费。

    听说后，我心疼又语带不忿地在电话上质问娘，“别给我充费了，咋不听话？！”

    “小儿，出门在外，穷家富路……”娘在电话那端，像做错事的孩子般喃喃低语。

    逢着交话费送手机的活动，娘终于有了自个儿的手机。她很是珍惜，打电话时两只手捧着，生怕摔着了这宝贝——整个模样憨态可掬。娘还认真地将存通讯录、编辑短信的步骤都记在墙上悬着的挂历上。爱听军歌的娘，也将手机充当了她的音乐播放器。

    无奈这个手机笨重又总接触不良，就像湿棉袄，用时太沉，不用的话又不行。休假回家时，我将自己用的手机给了娘，娘捧着带着体温的深绿色的手机壳，再瞅瞅我的绿军装，幽幽地说，“小儿，你看你当兵，天意啊！这手机方方正正，咱做人也得方方正正！”

    薄薄的绿壳手机，娘总亲昵地叫它“小绿皮儿”，每和我通话，娘都夸我“小绿皮儿”质量好，小巧灵便。其实我知道，是娘的爱，赋予了它生命和灵气。

    扛不住多年的使用和损耗，“小绿皮儿”电量已然不行，隔半个小时就得充电，可娘依然视之如珍宝。起初我以为娘是因为节省，总也不舍得买新的。后来才懂得，这个“小绿皮儿”带着我的印记。娘说看到它，就像看到我的一身绿军装，那样妥帖而暖心。

    可“小绿皮”越来越不争气，通话效果愈来愈差。有时娘甚至跑到院子里“抢”信号，还得在大风中对着话筒吼，真像黄河上喊号子声的架势。通话完时，手机屏幕上满满一层细密的口水。

    我心里不落忍，坚持把我淘汰下的智能手机邮寄给娘。怕她捣鼓不清楚用法，我煞费苦心编写了几页《老年人必学的智能手机用法》，塞进信里，试图用她能听得懂的语言来远程指导。

    没承想娘学得极快，手机的屏保还换成了我的军装照。娘是个收藏狂，喜欢保存我朋友圈里各种图，制成手机相册。看到她编辑的问候我的消息，我能想象她在手机上手写时费劲的模样。

    后来，这个手机渐渐卡顿。我说手机该“退休”了，她执拗地不换。我追问，娘说手机里存了好多老照片，还有她和我的聊天记录——她总喜欢时常翻着看看。

    那天，娘又拿着她那超期“服役”的手机和我视频。画面切换时卡极了，可她凝视着我这身军装，欢喜得紧，笑意缓缓融化在额头弯弯的皱纹里。我朗声叫声娘，她乐得合不拢嘴。“俺儿穿军装真好看。”她看惯了我穿军装的模样，却总也看不够。视频那端，黯淡的光线掼在家里的四周：斑驳的墙面上时时擦拭而崭新如初的喜报、手柄磨光的军绿色开水瓶、嗡嗡作响的冰箱上贴着我穿军装的相片，以及泡红枣的大茶缸上依稀还有“为人民服务”的字样……

    渐渐，我眼窝发潮。娘一辈子艰苦惯了，她值得用最好的手机！

    回家探亲时，我为娘买了个最新款大屏手机。屏幕大的手机是娘的最爱，毕竟老人眼力不好使，屏幕够大、字体够大，才能用得舒服。嘴上说不爱用新手机的娘，拿着新手机却爱不释手。可她转眼看到我那屏幕有裂痕的手机时，又忙不迭地把新手机塞给我，“儿，大屏手机你用，俺以前的手机挺好。”我摆摆手，硬是塞给了娘。几天后，我回军营了，在娘为我打包的零食袋里，摸到了个包装盒——里面竟是那个大屏手机，宛然如新，屏幕上依稀有娘的淡淡指纹。

    泪光淹没了记忆的画面，原来，变迁的是手机，从未变迁的是，娘对我的爱……

冯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