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腾观瀑（散文）

    去昄大，有一条龙腾瀑布就足够了！

    龙腾瀑布，自然出于龙腾山；而龙腾山，位于昄大乡——这个挂靠在三清北麓的碧野山乡，却不盲从，不逐流，也不媚俗，愣生生又兀自矗起一座高逾千米的龙腾山，似欲与巍巍三清分庭抗礼，参差呼应，同争姿色，竖起了昄大一道向北而靠的硬脊梁——高川出云端，自有清泉入林间，这脉汲汲而流、澄亮透澈的清泉，便是龙腾群瀑的始源头。

    或者，于山水叠翠、烟云流润的五月，去昄大龙腾观瀑是一种格调——那时纷繁花事已谢，春天的潮水渐次隐退，万事万物沉陷迷离后的冷静和疏落，安于孕育或等待。雨汛如约款款而至，恣肆喂养并丰腴了一组瀑布的腰身，那是她们最美丽动人的时光呈现。

    渡我们去龙腾瀑布的，是一片高高低低、深深浅浅的绿——远处无尽绵延的龙腾山，层层铺展，重重堆叠，草木翻卷，绿意喷泻，宛似大地漾起的一串绿色涟漪，有着滴液的润泽。那是季节的纯粹原色，亦是目光的生动底色。穿行于积久弥深的密林间，浓荫遮天蔽日，山气扑面而来，一层密簇织裹的绿色天幕将视野纵深压低，一涧溪流忽焉在东，忽焉在西，忽焉在高，忽焉在低，与一条苔、藓、蕨、兰遍植的崎岖石径，像两条细韧的胳臂将我们深情拽入瀑前。

    那条发端于龙腾山巅的汤汤瀑流，在五月醒来，积云雨之势，会草木之意，循蜿蜒石谷迂曲奔流，于峭拔处相继冲泻出龙腾、龙凤、龙门等数道滂沱的瀑流，瀑瀑追赶，道道折叠，仿似龙腾山挟一管如椽巨笔大写的一个“之”字，分明有着颠张醉旭笔下一波三折的酣畅淋漓和一气呵成的沛然之势——那是她们层层递进的体态修饰和情感表达。驻足龙腾瀑布之下，仰观一道银练从高涯之巅纵身而下，飞花溅沫，卷起千堆雪，轰然坠落，涌出万道波，让人望之生畏，收获一襟清凉，闻之动容，内心一片空濛。此时有山风涤荡，峰荫疏离，草木扶摇，一涧溪影随波摇曳，汩汩流逝。我笃信，我的身影也一定是揉碎在这涧清波里。我知道，我就是那个被瀑流幸福濯洗肉身和影子的人——又何止是我呢？这涧瀑流所经之处，天地万物便得到一次深度清洗；而当这阙瀑声动情唱响，你一定会听到大地的脉动，和群山的回响，此时繁芜尽消弥散，惟余一阙天籁清音。

    置身龙凤双瀑前，看一东一溪两匹白练穿山涉岭，相约而来，又步履匆匆，相见恨晚，乍落于崖下，汇合于潭中，目光里除了蓝天和白云的依恋，除了青山和绿树的缱绻，便只有彼此的情深意长——面对满沟满涧累累硬石的温柔守候和缠绵陪伴，面对满山满野簌簌落花的深情追随和不离不弃，他们从未犹疑，更不逗留，只相携相拥，毅然决然奔赴共同的远方——于是他们的奔赴就有了诗意，他们的远方也就有了意义。

    龙门瀑潭之岸，有木椅一张，隐于婆娑繁树之下。此时已近黄昏，日照西斜，山影浓厚，归鸟零星。看一匹瀑练淙淙奔泻，无止无休，丰盈自洽，听一涧瀑声轰轰作响，无休无止，跌宕自喜，置身久了，那股瀑流会穿透云峰，冲抵内心，你会甘然“心随云色出天际，坐听涛声到黄昏”，甚至甘愿化为一滴瀑珠，完全溶解在这道瀑流里而得永生——一条瀑流，终其一生，只为湍湍流逝，然后周而复始，用永恒的流逝扼守成流逝的永恒。这是一道瀑流对时间的深刻隐喻。

    “龙腾、龙凤、龙门……”我的语词在“龙”字上长久摩挲，这让我相信，昄大确乎与“龙”字关联：据传明建文帝朱允炆当年一路逃难至此，然后化身道士隐居终老。而“昄大”的“昄”字，“日反”即为“月”，日、月合一乃是“明”，“昄大”实隐“大明”二字。又传在昄大的早禾田三官殿遗址内供奉着建文帝当时的护卫潘大元帅的肉身盒笼。加之昄大曾出南宋堪舆大师付伯通、三清山开山鼻祖王祜等名士俊才，足以说明昄大人杰地灵，有着留住建文帝脚步的充分可能——若真是这样，当朱允炆望一望蓊郁苍苍的龙腾山影，纵然往事不堪回首，也当知“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了；当他听一听跌宕声声的龙腾瀑流，纵然人生繁华如梦，也只能“一杯还酹溪月”而已。

    或许，只有巍巍龙腾山能深藏他的肉身，让他远离红尘凡世的纷纷扰扰；也或许，只有滔滔龙腾瀑能濯洗他的心灵，让他逃脱往事噩梦而自由自在。

    感谢五月的龙腾瀑布，以及龙腾瀑布的五月，为我们呈现出一个局部的昄大——这无疑是昄大春夏相交、草木相亲的一个最美横切面，她足以让我流连，让我回味，让我怀想，甚至让我由衷笃信：去昄大，有一条龙腾瀑布就足够了！

江西发展与改革研究院研究员 程杨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