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白是东方艺术常用的一种手法,因为东方艺术特别强调神似。这种手法极具中国美学特征,广泛运用在艺术创作的各个领域。
空大于满,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此时无声胜有声”是也。古代文学典籍里有大量这样的实例,比如温庭筠的《望江南》:
梳洗罢,
独倚望江楼。
过尽千帆皆不是,
斜晖脉脉水悠悠。
肠断白蘋洲。
起句“梳洗罢”,给读者留出了许多想像的余地。女为悦己者容,收拾干净准备迎接久别的爱人归来。“独倚望江楼。”江为背景,楼为主体,焦点是独倚的人。初登楼时的兴奋喜悦,久等不至的焦急,还有对往日的深沉追怀。一个“独”字用得很传神。“独”字,既无色泽,又无音响,却意味深长。“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承上而启下,情绪反转。船尽江空,情何以堪。“斜晖”表明夕阳将落未落,暗示归人应归未归。“脉脉”情如水满,“水悠悠”,情悠悠,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什么滋味,留给读者去咀嚼。
诗歌不要写得太满,太满了费力不讨好。
我等初学者总是怕读者不理解,写诗像写新闻一样什么都交待,唯恐读者不懂,这是很蠢笨的办法。古今中外,聪明的诗人很多,比如庞德,比如顾城,比如余光中,比如洛夫,比如刘年等等。
比如下面这首诗,余光中的《今生今世》:
我最忘情的哭声有两次
一次,在我生命的开始
一次,在你生命的告终
第一次,我不会记得
是听你说的
第二次,你不会晓得
我说也没用
但这两次哭声的中间
有无穷无尽的笑声
一遍一遍又一遍
回荡了整整三十年
你都晓得,我都记得
余光中的这首诗非常平实,说的是和母亲相守这30年的事情。当年,母亲单独带着年仅9岁的余光中为躲避战乱开始了漫长的逃亡生涯。他们曾躲进庙里的神龛内两天不吃不喝来躲避日军的魔爪,这段记忆给余光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还有这30年的人生跨度,两代人共同度过,演绎着酸与甜,苦与乐,悲与欢,离与合,都是诗人感慨很深,不能忘记的。但在这首诗里,诗人只选了两次哭声,之间是巨大的留白,却让很多读者禁不住动容。
当代诗人中,把留白这种手法运用得炉火纯青的是诗人娜夜。她总是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断裂,让读者去填充;她也总是在高潮即将到来之前戛然而止,让读者自己去品味。这么说吧,她绝对不会给你一座完整的建筑,她只会给你呈现一座基础,一段钢筋,让你自己走进去想象、去加固、去装修;或者,她最多给你一个平顶、一个阳台,让你去遐想,去眺望。
麦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