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票上的诗（随笔）

    “常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你。”吟起这句诗，那趟夜车的记忆渐次晕染他脑海。

    彼时，烟火气盈满一整车厢，一桌桌旅客扎堆嗑着瓜子打着牌，喧哗异常。他走近了他的二人座位，是挨着一位娴静的姑娘。她款款坐着，翻阅着一本书。世界一下子静谧了——他觉得。

    他眼睛余光紧密关注着她不合群的行为。车厢里昏暗，想必她看书也费力得紧吧。为让她的行为显得不太孤单，他也从包里拿了本书翻起来——是军营读书大赛奖励给他的《普希金诗集》。他随意翻到了爱情诗《致凯恩》这篇，她目光落到他书上，突地蹿起惊喜的火焰，他试探地说：“你也喜欢读普希金？”她浅浅地点头。

    他俩看着书，别人都把他们想成了情侣。在她伏在座位前的小桌子上睡着后，别人催他，“快给你对象盖件衣服啊。”他不禁哑然。

    随后从包里取衣服，只有一套迷彩服，便为她轻轻盖上。她醒了后，正欲舒展身子，微察到身上窸窸窣窣的布料声，竟披着一件迷彩服。望着衣服那碰撞的迷彩色块，她眼中蓦然漾起柔波。脸畔早已飞红，羞赧不已地将外套递还给他。

    她笑起来嘴角的梨涡非常甜，就像甜甜的蜜巢，巢居着他的欢乐；又像浅浅的网，网住了他的目光。“常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你。”书页上的那句诗，快闪在他脑海，还泛着光。车厢里好像冒起了红色气泡。她的脸是绯红的，夜车是酡红的，空气是玫瑰红的。

    真没想到，两人还是同乡。出站时，一看到女孩行李多，他分明背着肿肿的背囊，还稳稳接过她的行李，双手提得满满。为方便出站检票，他只好将票咬在嘴边。女孩很是不好意思，手指捻过他口中车票，示意她帮他拿上票出站。

    之后，他执着地送她坐上出租车。望着车窗外的他，她甜甜地招手作别。忽而，她发觉手里还攥着他的那张票，赶忙让司机掉头回到车站，却怅惘地发现他已不在……

    她咬着下唇，可惜呀，没留联系方式！在这个小城里，要怎么还给他呢？捧着这张车票，双掌合十，手心的汗不觉漫上车票。是啊，这不单是一张车票，在她看来，分明是见他一面的理由！

    她想起，在车上交谈时，他说自己休10天假。她掰开手指一算，确定了他到车站的日子。她看到这张车票上的起点是北京，料想那也应是他返程的地点。

    她查看了小城到北京的车次，一天竟有8趟车，时间分布在清晨4点到晚上11点。她心里，有了小小的谋算。

    在他返程日子到来的那天，清晨4点，在琥珀色的空气还凝结着夜色时，她就出现在了进站口。等啊，等啊，直到阳光挂满树梢，直到月光浸透车站……她神伤地看着表，夜深了，快11点了。这是今天最后一趟车次了，他会出现吗？

    天空飘着雨丝，她直直地站立着。忽而，远远望见那行进的墨点，近了，近了，是熟悉的军绿。她手背擦擦眼角，笑里有雨滴，她紧紧地招招手。

    他明显很惊喜，又腼腆地说，“一张票，不打紧！”

    她娇俏地说着，“万一报差旅费，需要票的存根呢？万一你是个怀旧的人，喜欢收藏票根呢？万一……”其实，她脑仁里早已编排了无数个理由。

    他笑了，露出了6颗洁白的牙齿，亮晶晶的。

    过一会儿他反应过来，“你一直在这里等着的吗？”她没回答，那一低头的温柔，就留在了他的记忆里。

    “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他支了支头顶的大檐帽，爽落地说。

    她莞尔一笑，调皮地后退了些小碎步，歪头向他一挥手，飘然而去。

    徒留他站在原地，怅然若失。他，轻轻地，从心底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

    票还紧紧握在手中，只是他还不知道，票的背面写着一排娟丽的蝇头小楷，“常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你。”

    当然，还有一排工整的11位阿拉伯数字。

驻京空军某部军官 冯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