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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7月16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山顶有棵树(散文)

禄永峰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19年07月16日   07 版)

    再大的黄土山,也没有一棵树大。一棵树,会让一座山长高、长大。

    一个人在黄土高原上的村庄生活的久了,即便自己生活的那面塬再小,也感觉不到黄土高原的残缺来。哪一天,下了塬,一座座黄土山排布在川道两旁,连绵不绝。如果不是顶部冒出来那一个个像馒头形状的小山顶,着实使人搞不清楚自己看到的是山还是梁。

    是的,我眼前是一座山。它比附近所有的山顶都高。那一棵树正是生长在那一座高高的山顶上。山不是孤山,树却成了孤树。

    每一次经过那座大山,我看见山顶上那棵孤零零的树,在一次次大风中像个孤零零的人,被风吹得东倒西歪。风似乎商量好了似的,还没等树准备伸出手脚,抽出嫩绿的叶子,风说来就来了,树就总像大山举起的一把倒立的笤帚,迎接一场接一场的风。这棵树,几乎把自己向上生长的全部精力都消耗在了一场场风里。

    山顶上的风太大了,树用所有的叶子、树枝迎接一场接一场的风,树承受的压力太大了,每一次都有一些叶子在风中游离不定地飘落、一些树枝在风中噼里啪啦的折断。风过后,山顶上的树不断的忙于自我修复,它总是比低处的树长得要慢得多。十几年了,每次经过那座大山,我总感觉那棵树一直就那么大。

    我不知道山顶上的那一棵树是哪一年栽的,是谁栽的。黄土高原上的村庄,一棵树承受这么多的风,它就那么安安静静地撑在山顶上。我还不知道,这么大的一座接一座的山,为何就只生长着这么一棵树。要是一座山上有千千万万棵树,树梢接着树梢,树根挽着树根,那风就会像一把梳子,把大山梳妆得苍翠、明亮起来。可是,这座山没有那么多的树,只有一棵。

    山顶上的那一棵树像个大大的感叹号,又像一个大大的问号。不由让人感慨。村庄人把一棵树孤零零地留在山顶上,像是被抛弃了一样。村庄人却搬走了,树会怎么想呢?

    一棵树,不比村庄所有人经历的困苦少。山顶上的风的确太大了,我穿行过一道道山梁,山顶上没有一户人家。村庄人像隐居起来了一样,选择一处阳面的沟洼地,掘了几孔黄土窑,或者建了几间厦房,世世代代居住了下去。人比树聪明,人会避风,谁也不想跟一场接一场的风较劲。人蛰伏在大山的褶皱里,把风全部交给了一棵树和一座大山。

    黄土似乎知道自己是风吹来的,来到了高原,黄土似乎就再没有想着被风吹走。因此,无论哪里的黄土,不仅养得了村庄人,而且尽力让黄土大地上的树长出了树该有的样子。一截截木头,一扇扇门窗,一件件木质家具,都与一棵棵树密切相关。待树长大成了材,锯也锯不倒,村庄人干脆选择农闲时间,三五人刨开比树身大许多的大坑,刨出一条条树根,让一棵树一点一点脱离大地。树倒在地上,已经锯成了几截,七八个壮汉使了几组杠子还是抬不动,无奈,只能原地锯成薄厚相宜的板材,被村庄人扛回家备用。树一辈子,最留恋的就是一把黄土了,最终还是被村庄人挖倒、肢解。

    随着村庄里一棵接一棵大树倒下,留下一个个树坑,很少有人去填平,那些树坑在阳光下非常刺眼。树坑裸露在大地上,几年后,除了里面自生了一些荒草外,再也没有长出大树来。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树坑越来越多,村庄像被腾空了一样,到处漏气,到处透风。

    一棵树占据着一座山,高高的撑在山顶上,跟每一个村庄人,村庄的牛马羊,远远的对视着。不管在什么季节,也不管在什么时间,每当我看见那一棵树,我的脑海里却涌动着另一番想象:这是一座生长着密林的大山!顷刻,我满脑子便会滋生出一片一片绿色,像青青的麦浪在大地上铺展开来。沿着梯田、绕着大山的一层层绿色,是明亮的,它们会把太阳照亮,把天空照亮,把隐居在半山腰的村庄照亮。这些像梦一样的绿色,一次次划过脑海,我知道,这源自于山顶上的那一棵树。

    的确,一棵树对于一个人很重要,对于一场风很重要,对于一群羊很重要,对于一座村庄也很重要。

    一个人行走在大山里,翻过一座山又是一座山,山上若一棵树也没有,人走进大山跟走进沙漠有什么不一样呢?山,光秃秃的山,这山望着那山高。山,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走着走着,使人不止一次怀疑自己的眼睛,顿感这山无比荒凉,无比孤独。而山顶要是有一棵树,无论它伫立在哪一座山顶上,那树给人一种召唤,向着一棵树奔走,人会是欢欣的。即便是劳作了一天,饥渴难耐,只要抬头看看那棵树,脚底便会生出一股风,天空便会一下子敞亮起来。

    一户人家会避风而居,一座村庄同样会选择在避风的地方。起风了,风首先会沿着山头奔跑,再沿着一座座山、一道道梁奔跑,很快挺进了位于山腰或者山底的村庄。山顶上的那一棵树,在每一场风里,都要跟风纠缠一阵子。树似乎能够把风的脚步搅乱,使风不知道该怎么走着是好。风吹着吹着,一个个箭步,干脆跨越过了一座接一座大山,村庄里却一丝风也没有。如果没有那一棵树,风走过山头,没有什么磕磕碰碰,没有什么绊绊挡挡,风像一下子生气了似的,会疾步奔向村庄,风直至把所有的力气在村庄消耗掉,才慢慢吞吞地转身离去。

    一群羊,看似正在向大山里奔走着,实则,它们是朝着那一棵树奔走。羊的嗅觉和眼力比人强多了,哪里有鲜嫩的青草,哪里的青草长得不够茂密,羊似乎都知道。羊喜欢朝长着那一棵树的大山奔去,在那座山上不仅仅能够吃到青草,吃饱后还能够在那棵树下乘凉。放羊的人跟羊相依在那棵树下,正午的阳光撒下来,掺杂着一股股风,多么凉快的一棵树!人和羊都在树下耷拉着脑袋,眯着眼,打盹儿。一座山,一群羊,一棵树,一个人,像在画中。

    正是由于山顶上有这么一棵树,一拨一拨人来了,一拨一拨羊来了,整座山上,人不是孤人,羊不是孤羊,树不是孤树,山不是孤山,半山腰的村庄也便就不是孤村了。

    走进黄土高原上的大山,一个村庄大得让人难以置信。——一座山上只住一户人家,一个村几十户人家,一个村庄便会有几十座山那么大。要是徒步行走,一整天也未必走得了两三户人家。走遍这个大山里的村庄,少说也得花十多天时间。走着走着,我不知道是什么吸引着这些大山里的人,让他们一代代人都不愿意走出大山。走得多了,我得出了答案。不是别的,正是山上或者山顶的那一棵棵树,那一群群羊。但凡有树木的大山,不仅有草,而且还能够耕种粮食。一年的收成足够几年吃。遇到旱年,即便粮食减产,甚至颗粒无收,但山上的草还在慢慢悠悠地长着,羊还渐渐在肥着。我坚信,黄土高原上的山,并不是穷山。

    在大山里走的多了,时间久了,我突然发现山上的树少了,山上的草稀了,山上的羊瘦了,一座接一座山,矮了。虽是深秋,大山里却早已寒气袭人。远远望去,一座座山上鲜有绿色,一大片一大片的黄土裸露出来,枯燥,苦焦。

    羊过留迹,漫山遍洼都是羊的足迹。那些密密麻麻的痕迹,比稀稀落落的薄草稠密多了!我站在一座山头上想,这哪是羊迹,这分明是人迹啊!

    一座山,属于村庄,也属于大自然。一户人家世世代代占据的自然资源过于多了,就会像个手头富足的城乡土豪,爱怎么挥霍怎么挥霍。

    终于,人看到了人对大自然的破坏!让大山里的一户户人家,走出大山,相对集中居住,相对集中生活。黄土高原上的每一块土地,每一座村庄,被绿草铺满着,被绿树覆盖着,被炊烟萦绕着……树守一座山,草守一座山,比人守一座山,好多了。

    不要让山顶上那一棵树孤单单的,独自在风中,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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