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笔之前,我没有任何准备。时间猝不及防地把我带到了二十岁,仅两月有余我发现师兄今天刚好三十岁。恰逢整数,对于年轻人来说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因为在此之前我仅有的一个整数在十岁。师兄说,而立真是玄妙。人仿佛只有在生日这一天,才会想起自己,试图增加一些生命的仪式感,表达对自己的尊重。然而在一长串的往事中间,人们往往忽略自己的内心,任由皮囊饱经风霜,任由骨骼庸庸碌碌。
师兄比我大了十岁,我们认识有六年,也可能是五年。我向来对时间、年岁的概念十分模糊,或者说,我久处于时光的夹缝里,自我欺骗与自我安慰让我抹去了这些内容。我总认为,十九岁还是小姑娘,二十岁就必须得是大姑娘。于是我像所有虚荣的女人一样,从二十岁这一天起,装模作样地从心灵到眼神打扮出个成熟模样来。
我不知道师兄在二十九岁那一年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挣扎,或许真正到了三十岁的关口,对待年龄的心态也会改变。我与他相隔十年的光阴,很难摸透他与我真切的差异。我才认识师兄的那一年,常在夜里写文章、写作业,凌晨一两点钟的时候,他跟我一样没有休息。夜静时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被黑暗挤压得所剩无几,偶尔聊上几句,深觉生命诸事在他面前更像是可商量的朋友。他常说,凡事不过坚持二字。这几年,我看着他的摄影,看着他的书法,每一张图片,每一个笔画都融入他自己对生命、对生活、对自然的理解。他从广西到云南,再到四川、重庆、江西、甘肃,也曾在南京停留。师兄走过的那些路,全部保留在血脉里,在作品里与命运交流。
2017年秋天,我与师兄一起去南昌看言言。我这句话写得轻松,其实这一见我们每个人都等了几年。我是安徽人,在南京读书。言言是哈尔滨人,在南昌读书。师兄是广西人,在大理定居。我们三个人辗转几年,终于选定了南昌这个较近的中间点。斜跨整个中国的这次相见,成为我们三个人一生难忘的记忆。我们几乎聊到天明,言言与我同住,我们聊以前和以后,她也问到我许多关于师兄的事情。
那天夜里,我似乎将生活想到了底,言言理解我说与不说的一切。也是那天夜里,十年的跨度让我无尽思索。人无论到了什么年纪,遇见真心都不容易。在我成长的这些年,所有的困难到师兄面前似乎都能给予我一个答案,一个让我安心的答案。可是,我需要的是答案吗?这是我的答案吗?
我与师兄相处十分顺遂,舒服且自由。这种舒适让我隐隐惶恐,仿佛这一切舒适背后的代价将我蒙蔽。如同大山深处未开发的小径与人工修葺的大道,我走在后者,不曾遇见前者。前人的经验往往只能借鉴,而不是作为标准。我心中耿耿于怀的十年,不是年龄,而是经历。我所期盼未来的可能性,并不是一帆风顺的风景,而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人生。我真正需要的,是一个能与我一起成长的人,而不是在成熟的终点等我的人。
师兄离开南京的那天,我去机场送他。我看着他走远,心酸的同时又像忽然放下一块大石,一瞬间轻盈得要飞起来。我感到遗憾,却没有抱歉。沉寂了两个月之后,我们恢复了联系,而那一场话到嘴边的表白,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2017年秋天的这个章节,被轻巧撕去,我们仍无话不谈,像是一家人。当我们各自遇见了别人,也常分享一些生活琐事。许多时候,师兄更像是护崽的老母鸡,曾说要来南京给我前男友一鞋底。我报以狂笑。
时至今日,这场情谊淡而有味,我不接受任何对于这种情谊的定义。深深浅浅之间相互尊重,体会对方的意愿,保持合适的距离,这是任何感情都必须遵守的原则。爱情与友情,走到最后哪怕血脉从未相连也会化为亲情。我们玩笑说,当日如果在一起了,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境况?人生没有假设,但当事人在一起反复咀嚼别有一番滋味。我们一起大笑,感情的事从来不是我们之间的牵绊。师兄曾说,我尝试与命运和解,但绝不妥协。如今,师兄仍率性自由地往前走,每至一处我都能收到他传回来的照片和寄来的特产。我时常调笑他,赶快结婚。他两手一摊,总之就是没有合适的,自己既不着急,也不强求。时间斗转,我竟成了他催婚大队中的一员。嬉笑怒骂,无不酣畅淋漓。
人生有几个三十年呢?如果有人能把“几个”变成“十几个”也是一种大作为。依我看,三十而立,立的是什么只有自己清楚,我更清楚的是师兄这些年一直为自己的梦想坚持着。
南京晓庄学院学生 高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