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随笔）

    那晚，我和欧阳在酒店彻夜长谈。我和她算是初相识，可同在异乡就不免有相见恨晚，惺惺相惜之感。我们天南海北地聊，内容无外乎三两琐事还有对于未来的畅想。

    我不经意间谈起前几日是自己的生日，可是除了亲人却没有人记得，连我最亲密的朋友也忘记了。我说我没有责怪谁不记得，我只是难过，难过曾经这样要好的两个人总会因为天各一方而渐渐疏远。

    已近深夜，我们没有开灯。在一片漆黑中，似乎所有情绪都可以被吸收，埋入深不见底的黑洞。可这些感伤的情绪却固执地冲破洞穴，在我身边蠢蠢欲动，随时想要将我吞噬。欧阳对我说，你以前看过一篇木心写的关于一只碗的故事吗？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是说他有一只特别喜爱的碗，可是却不小心沉入水中了吗？”黑暗中欧阳似乎点了点头，她说，是的，就是那篇，你还记得当时她母亲说的话吗？她说，沉了就是沉了，只要不碎就好，以后这样的事还多着呢。

    后面欧阳大概还说了些劝慰勉励的话，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当时只在脑子里回想着这句话，以后这样的事还多着呢。我知道那些感伤早就不费吹灰之力把我吞噬，我甘愿。

    后来仔细又去读了那篇文章，木心在文章中写：现在回想起来，我的一生中，确实多的是这种事，比越窑的盌，珍贵百倍千倍万倍的物和人，都已一一脱手而去，有的甚至是碎了的。那时，那浮氽的盌，随之而去的是我的童年。

    我只希望我的那只碗，别碎，碎了东西再愈合总会留下裂痕，我不可能一直看着裂痕还告诉自己一切完好如初。那只碗可以沉，我想不管它沉得有多深，日后总还有机会可以把它捞上来。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我想起另一个夜晚，我在十字路口刚巧遇上绿灯，满心欢喜地顺着绿灯从马路这一头到那一头。马路那头，一个年轻母亲牵着孩子的手坐在石墩上等着另一个绿灯。我的欢喜在那一瞬间凝固，我死死盯着那个母亲。依稀认出她曾经是我最好的那个朋友，那晚没有月亮，连星星也是黯淡的，只有昏黄的路灯发出幽幽的光。会是她吗？她已经很久没回来了。认错了多不好意思……正在我左右思量时，她好像意识到有人在看她，猛地一回头对上了我的眼，我急忙收回视线，脚步匆忙离去。你看，我就是这样让那只碗沉入更深的海底，而我本来有机会把它捞上来。

    我开始后悔了，那一定是她，尽管那晚灯光微弱，尽管她剪了短发，尽管我们许久未见。可她就是她，我认识的那个她，只有她才会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坐在石墩上，她还喜欢穿着白T恤和牛仔短裤，她的皮肤还是这么白，在路灯下好像发着光。我们多久没见了呢？三年还是五年？不想再计算时间，时间是最无情的杀手。

    我们曾经多么亲密，是对门的两家人。小学时，一起玩过家家；初中时，一起追喜欢的电视剧；高中时，晚饭后总要一起去散步。那时候哪怕只是远远看见，我就会在远处大声地喊她的名字，连名带姓，一边喊一边飞快地朝她奔去。直到她高中毕业，她去了外地读书，我们就这样断了联系。后来她的一切都是我从别人的口中得知的，听说她结婚了，没去读书了，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我见过她的对象，曾经借着和我去散步的名头，他们在一起见面，那是她的初恋。我想她嫁给爱情的样子一定很美，只是过早的绽放会不会过早的夭折呢？这些事情我都不得而知了。

    那晚我们突然遇见，我却犹豫要不要上前问好。我犹豫着见面了要说些什么话才合适，我有点害怕她已经把我忘了。我的那只碗，我最爱的一只碗，就这样永远地沉了。

    重温木心先生的文章后，我才开始慢慢释怀，大概人生就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一路上你遇见什么就会失去什么，这些不过是寻常之事，你我早就应该明了。人的一生要失去的东西太多太多，所以人们总喜欢说且行且珍惜。

上饶师范学院学生 余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