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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24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老宅(随笔)

《中国档案报》编辑 王思思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19年12月24日   07 版)

    本报记者 谢宛霏/摄

    随着年纪的增长,越发爱怀旧,与老宅相关的童年记忆也依次被唤醒。

    农历癸酉年炎夏,距离现在26个年头。晌午时分,太行山东麓一家条件简陋的县级医院里,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女子正躺在床上经受分娩的痛楚,两个小时前,她被告知难产,大她两岁的丈夫站在一侧,青涩的脸庞上点缀着忧愁无助。

    医生一再强调,下午两点必须手术。丈夫为难地看着医生,低下头沉默,再抬头看了看躺在床上叫苦不迭的妻子,义无反顾地走出了医院的门。

    他又骑上了那辆整日不离手的自行车,那是两人结婚时买下的高档代步工具,当时很多人都买不起。他家里并不富裕,只是觉得婚姻大事是一辈子的事,能隆重些就隆重点,所以咬咬牙,自行车就有了。

    烈日当头,他用力瞪着车轮,鬓间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脊背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后,汗水将褪色的上衣染成透明。不知踏了几家亲戚邻居的大门,钱终于凑够了。他急匆匆顶着烈日骑回医院,屋内传来的是婴儿的啼哭声——那是被倒提在护士手里的、小小的我发出的几声哭号。

    没有剖腹产,大人也完好无损。很多年后回忆起妈妈讲述的这桩往事,我都在想,一定是她怕花钱,才硬生生挺过了那场难产。

    我的到来,让这对年轻的夫妻变得忙碌,也给他们带来了苦恼与欢笑。3年之后,家里又添了弟弟。四口人挤在一个20平米左右的老屋里,地上摆满了破旧的家具,一个没有海绵的硬木沙发,3个上了绿皮漆又褪色成浅黄的衣柜,一张踩踏上去吱悠乱叫的木板床,一口陶制水缸,锅、碗、暖壶……再加上绿皮漆衣柜里叠放的几床被子,以及爸妈偷偷夹在被子里的几张“四人头”人民币,几乎组成了这个不富裕家庭的所有财产。

    还记得我妈说,小时候被几个大人宠惯了,看到床上突然添了一个不知为何物的“小家伙”,一时心里难以平衡,便趁家人不注意时,偷偷踩了板凳,狠心揪下了“小家伙”头上的一绺头发。那时我3岁,弟弟刚出生没多久。直到现在,我妈还会拿这件事出来调侃,还暗自庆幸弟弟没有被我揪成秃头。

    5年后,我8岁,刚上小学,是在经历了几次送去、逃回、送去、再逃回的拉锯战后,才最终屈服了。小时候的我不爱去学堂,爷爷送我进教室后,一出门,就跟在他身后回了家。为防止我往回溜,爷爷只能连续几天守在学校。爸爸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以暴力解决问题。从此我便不情不愿入了学。

    又过了半年,弟弟跟邻家同龄的小女孩一起入了学,他从没讨厌过“上学”这件事,每天都高高兴兴地背着我妈亲手缝的布制书包,与那位小女孩一起打闹着出门,到了午饭时间,再原路返回,从来不用家人接送。

    他一直是个听话又让人省心的孩子,相比之下,我便成了倔强、固执、执拗的代名词,我与弟弟的矛盾日渐加深,只因他那“恃小而骄”的性格。他爱告状,也爱先出手打人,幸好他年纪小力气弱,还打不过我,但最终得逞的都是他。因为他长了一张巧嘴,最会告状。我们的关系像极了之前那部热播电视剧里,苏明玉与苏明成的关系。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偷偷拿我抽屉里的东西,被我发现后还死不承认。那天爸妈都在地里干活,我与弟弟放学后,因为他偷拿我东西的事在家里对峙。一开始是拌嘴,你一言我一语,都说的头头是道,谁也不相让,最后争执不下便打了起来。我记得自己不小心踢到了他的大拇指上,可能力气有些大,掉了一层皮。他疼的坐到地上哇哇大哭,我依旧记得他张开大口嚎叫的样子,眼泪扑簌簌从紧闭着的两只眼睛里淌出来,至今回忆起来都有一种负罪感。只不过那天爸妈回来后,他又用那巧舌如簧的嘴混淆视听了一番,我当然免不了被父亲责难了一番。

    很多年后,我读了初中,又上了高中,却不能忘记与我弟之间的矛盾与争吵,以及在父母处受到的委屈。即使在接收到他们的偶尔关心时,也认定为“这是他们为自己洗白的一种手段”。村上春树说,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遇的人会再相遇。我内心的森林高地,随着年纪的增长,一块块土崩瓦解了。

    几年前的一个冬夜,躺在大学宿舍的单人床上,我又想起老宅的那间小屋,它常年阴暗、逼仄,不见光亮,地面偶尔还会冒出几块青苔。我还记得一到晚上,我跟弟弟爬上床睡觉的时候,木板床就会发出吱咯吱咯的声响,我们便在床上使劲蹦呀跳的,企图让它的声音更响亮些。这时,妈妈便不得不狠心中断我们的这一“乐趣”,为的是让这病入膏肓的床能再多坚持些时日。

    打记事起,我便懂得贫穷的滋味。只是很久很久以后,自己尝过了,才明白那是怎样的苦涩与难以下咽。如今已搬离老宅将近15年,新家里的物什换了一拨又一拨,那张坏掉的老床,被我爸搬到了新家,后来又不知放到了什么地方。

    前几年村里统一规划平房改楼房,老宅差点被卖掉,也庆幸最终没有卖。我知道,一旦卖掉,丢失的不止是老宅,也将是我儿时的全部记忆。我儿时的全部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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