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冷,村里的家家户户便仿佛一个个保温杯一般,将热量紧紧的裹挟在自家的屋子里,极少有四门大开旁若无人的,如果有,那么这一家一定是在淘米,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蒸粘豆包,又叫蒸饽饽。
我的姥姥最喜欢淘米,她常说淘米淘的就是那股子热乎气儿。的确,村里面每一户人家淘米,几乎都会邀请左邻右舍来帮忙,既热乎又热闹,充满了朴素的仪式感。
我已经很久没有回老家参与到这个仪式中了,可是在我的记忆中,依然对当年的那些场景历历在目,也许是因为那些年淘米前夜那烫到无法睡觉的火炕,也许是因为那些新出锅的豆包散发出来的独特芬芳,也许什么都不为,只是因为那些纯白的蒸雾中蕴含着的浓浓亲情。
在淘米的前一天,姥姥会把大黄米浸泡半日,然后将其中夹杂的砂土淘洗干净,再由姥爷装起来,推到村中的磨坊将米磨成粉。新磨出来的米粉是不能直接用的,因为太黏无法塑型,还需要按照一定的比例掺一些玉米面,姥爷是此道高手,每次他都不用任何辅助工具,只凭双眼测量便会将比例掌握得恰到好处,有时候别人用秤勾兑好了,他看着不合适就会抓几把玉米面或者黏米面,掺到里面,如果听他的话还则罢了,如果不听,今年的豆包一定蒸不好,我问他有什么秘诀,没读过书的姥爷总笑,然后用一句卖油翁的话来解释:无他,但手熟尔。
蒸豆包的前一晚,家里会把炕上的席子撤掉,姥姥在灶里烧上抗烧的干木头,一边为里屋炕上揉面醒面的姥爷提供火力支援,一边烀锅里的豆馅儿。粘豆包一般都是红小豆做馅儿,偶尔有些人家会用白豆?。豆馅儿烀熟之后,还得怼碎了,加白糖搅拌成泥状,然后盖起来自然晾凉,第二天就可以直接使用了。烀豆馅儿也是一门手艺活,水多了是汤,水少了馅儿不熟,但是对于姥姥来说,这些都好像她手上的纹路一样熟悉,因为她和这豆馅儿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了。
面发一宿,豆馅儿也凉了,包豆包的前期准备工作也做好了。约好的婆姨婶子们一大早便都挨挨挤挤的进屋来,脱鞋上炕,盘腿坐稳,姥爷带领舅舅们将早就预备好的圆桌放在婆姨们中间,然后端上早就预备好的面与馅儿,婆姨们便开始一边拉起家常,一边手脚麻利的包起豆包来。有好多亲事都始于包豆包时的几句闲聊,比如东家婶子说我大哥家的二小子今年二十六了,人挺实诚的就是因为经常出去打工耽误了找对象,西家大娘接一句我有一个本家侄女今年二十三了,也没处对象呢!三句两句便给两位年轻人牵个线,也许这就是一场幸福婚姻的开端。
看包豆包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情,只见婆姨们一手随便从面盆中抠出一小块,然后揉揉按按就成了一块圆圆的面皮,再在里面塞进适量的馅儿,双手一合拢,再揉搓几下,一个天衣无缝的滚圆豆包就成型了。通常蒸豆包的时候会垒起好几屉,但是第一锅只有一屉。一来是要试火,二来也是快点熟一锅让来帮忙的人先吃上一口热乎的。
吃新出锅的粘豆包最佳的搭配是咸菜。咸黄瓜、咸豆角、咸茄子、咸萝卜、咸菜疙瘩,只要是腌制出来的美味小菜都滋味绝佳。老人们常说吃豆包烧心,咸菜正好去火,而我的感觉是豆包粘腻,配上爽口的咸菜则食欲大增,令人欲罢不能。
蒸好的豆包除了给乡亲们拿走尝鲜的部分,其余的都在院子里的“饽饽架”上整齐站好,在寒风中冻成一个独立的圆球,这就是我们在市场上见到的粘豆包的最终形态。姥姥每次都会蒸上百斤豆包,不是用来卖,而是为了让她那些奔波在外的孩子们能够及时吃上家里的味道。这豆包就是姥姥的思念,将我们这个大家庭紧密联系在一起。
如今姥姥已经年近九十,早已经被老姨接到了城市里享福。可是我们每年依然会吃到原滋原味的豆包,因为大舅家的勇哥已经将姥姥的手艺全面继承,继续为我们这一大家子提供美食。那豆包就像一条长长的线,这头牵着我们,那头是故乡。
回忆太暖,于是人生多磨练,也可能是因为生活的琐碎,才导致了人们对回忆的念念不忘。其实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的生活,只不过在回忆中下意识的忽略了当年的苦难与不顺。或者在那个时候,承受困难的不是我们的肩膀,所以这美好才让我们享受的如此安然。
辽宁葫芦岛市建昌县凌东高中教师 马子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