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路过奶奶的旧居,忍不住推门进去看了看,在奶奶的西厢房,我一眼便看见放在墙角的纺车,那是奶奶生前用过的,也是陪了奶奶一生的物件。看见它,就像看见了勤劳慈爱的奶奶,看见了困苦而幸福的时光,心里也就充满了深深的怀念。
我细细打量这极其普通的纺车。它的车架,轮叶,锭子,跟一般人家用的手摇纺车没有什么两样,它就是男耕女织、自给自足年代解决穿衣问题上千上万辆纺车中的一辆。的确,凡是以前有过农村生活经历的人,谁不对纺车都有深刻的记忆呢?纺车跟收割用的镰刀,翻土用的木犁,松土削草用的锄头,打谷场的石碾子,舂米的碓,运物载人的独轮车一样,都是大家亲密的伙伴。
奶奶出生在上世纪30年代,那时新中国还没有成立,在那个战乱、动荡、贫穷、饥饿的年代,奶奶一直与纺车为伴,好像纺线就是奶奶生活的一部分,也就是她生命的一部分。不论春夏秋冬,也不论严寒酷暑,只要奶奶一有空闲,就会盘腿坐在土炕上纺线,那情形就像一幅古朴的乡村风情画。
奶奶是村里有名的纺线高手,她纺的线人人称赞。雇主给她的手工费自然也会比他人高一点。听母亲说,奶奶在生下我父亲之后没有多久,爷爷就得了怪病,不能下地干活了。家里的日常开销,几乎都是依靠奶奶纺线挣钱支撑着的。每次拿回工钱,奶奶都会在商店买点零食给我,我自然是欢呼雀跃了。所以年幼的我,几乎都是在奶奶的纺车旁度过的,那时的我似乎就知道纺车能改变我们的生活。
我喜欢看奶奶纺线,因为纺线就好像是她的人生信仰,她生命的仪式,一丝不苟,一刻不停。秋高气爽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把棉花送到我家来,奶奶就小心翼翼地用袋子装好,做上她自己有数的记号。我上学以后会写文字了,就帮奶奶一一登记。沙地种出来的棉花僵硬,纺出来的纱纤维短,疙瘩多,织出来的布如同沙皮粗劣糙硬;里畈地上种出来的棉花纤维长,细密柔润,纺出来的纱雪白柔软,织出来的布轻薄明亮。所以,张家棉,李家纱是不能混淆的。
奶奶纺线很有耐心和毅力,从不马虎应付。她总是在纺线前先搓聚卷儿,就是把弹好的棉花撕成一块十几厘米长、五六厘米宽的棉絮,左手将一根高粱秆儿顺放其中,以秆为轴,右手向前搓擀棉絮成圆柱状,再小心地抽出高粱秆儿。纺线时把棉花像蚕吐丝似的拉成一条细线,在纺车“嗡嗡”地响动中,奶奶手中的聚卷儿一会工夫就剩下一小截,这时再拿一根聚卷儿续在前根的尾巴上,轻轻地捏住,快速摇几下纺车,棉线就接续下来了。这样周而复始地不断重复动作,锭子上的线穗逐渐变大,等到不能再缠绕了,奶奶就笑吟吟地卸下来,再笑吟吟地换上新的套筒,继续纺线。
纺线是个细活,看起来简单,实际很要技能。摇手柄的速度,抻线的快慢,捻聚卷儿的力度都必须恰到好处,纺出的线才均匀美观。车摇慢了,线抽快了,用力猛了,线就变细甚至拉断;车摇快了,线抽慢了,用力轻了,棉条会拧成绳,线会打成结,甚至拉不动不能成线,只有转动手柄的速度与拉线力度快慢相互协调,才能使线保持粗细均匀。而奶奶总能摇车,抽线,配合得恰到好处,整个过程娴熟而优美。
纺线,劳动量并不小,纺久了会腰酸胳膊疼。每每看到奶奶劳累的情形,我的心里就好一阵酸痛,觉得奶奶为了子孙,实在是太劳累、太疲倦了,恨不得自己一下子长成彪形大汉报答她,给她减轻一点生活的负担。
如今,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生活也富裕了。时下人们穿衣服买时装,选名牌,很难见到有人穿戴土布。这些日新月异的变化,依然不能让我忘了奶奶的纺车。虽然它作为过去时代的缩影,早已停止了歌唱,但它见证了奶奶的辛劳与沧桑,见证了祖国的发展与进步。时光虽如水,但每一个亲人都值得我们好好呵护,每一件物品都值得我们好好珍惜。
山东滕州市皇殿岗小学教师 张广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