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响一条河流的名字（散文）

    一个芬芳的日期抵临时，更多的浪花有信而来、逆流而上，沿一道记忆的旧轨去追随一条思念已久的河流，试图重回到她的怀抱，重回到初始源头。浪花与浪花最终彼此集结、堆簇并涌漾，有明亮的气息、欢悦的氛围、纯粹的质地和生脆的喧哗，仿佛一场蓄势起意的预演，昭示着即将到来的高潮。历经夤夜酝酿等待的一轮朝阳，怀揣巨大热情跳出山梁迎上来，把每一双暌违已久、远途而至的步履照亮并温暖，再将炽灿的笑脸慷慨分匀，黏贴在更多的笑脸上，于是精心修饰的脸容便有了奕采流布。浓稠的阳光呈液质哗哗倾泻下来，又缓缓流淌、积卷、漫灌，将阔朗的视界分区细细涂抹上纯正的亮色，在恰到好处的明暗交错中勾勒一席盛大重逢的现场布景，复将疏离恰切的背影生动描摹，随处氤氲着爽朗又缤纷的意蕴。

    我是浪花里的朴素一朵，接受一条河流的真情召唤，于时光已经跌落季节深渊的北方，独自沿一泻千里的京沪线，历经七小时游弋回渐觉燥热的南方饶城，奔赴一场秋天故地的雅集。饶城南面一个叫“茅家岭”的地方，地理开阔，视野坦荡，深蓝的天空呈圆弧形倒悬，翻涌的云朵甫聚又纷散，好似随波摇曳的白莲花。母校上饶幼儿师范专科学校占地500多亩的庞大身躯在此豁然横亘，竖折错搭的随意姿态恰似一本即兴翻开的书册，或者一对临风打开的羽翼。其实，她是由曾经的母校万年师范和另一所师范学校合并迁建，就像两条各自发端的河流，在奔途中偶然相遇、倾心相交并握手言欢、共赴远方，然后有了共同的记忆和想象。更远一些，蓄水很深的信江缓缓起身，匍匐远去，跌宕着胸怀久藏的汩汩诗情。信江绕城而过，徘徊而逝，阔大的圆弧像一盘满月，把半壁饶城襟抱怀中，粼粼波光将故乡熟悉又陌生的倩影深情映照，也将灵山逶迤远去又慵懒偃卧的雅姿温柔映照，映照在江面流向远途，也映照于更多的眼瞳带向远境。有多少个异乡的霓夜，当雁声横掠半角天空，寒鸦鼓噪一截屋檐，清冷流离的灯光层层铺迭于窗台，我会深切想起南方，想起这盘圆月，想起那些向月而栖的熟悉身影，然后呼吸变得濡湿，灼热的心房涌起涨潮的波澜。

    假如像我一样，纵深投向她的怀抱，你一定会相信，这是一个笃然美好的空间，除了记忆和想象，还生长更多美好的事物：簇新且不乏时尚的综合楼、教学楼、艺术楼、演绎中心、实训中心、信息中心……参差坐落，循沿贯通勾连的路径彼此交集，在秋光的真诚注视下一一袒现，等待前赴后继的人群和静水流深的时光合力填充内容、贯注意义，直至成为更多记忆的有效容纳和鲜活标签；缓慢生长的是零星散立的植物，在这个季节，香樟举起繁盛的婆娑恣肆叙述，桂花暗藏一袭幽香温婉表达，柳树垂下纷纭的枝条清寂怀想，银杏披挂一身被秋阳浸染的黄叶遣怀别绪，还有绿草茵茵中糅杂的枯败色……它们借风传声也随风赋形，仿佛都有一副神的面孔，带给我们最深刻的隐喻——离别的兀自离别，更替的兀自更替，坚守的兀自坚守；更缓慢生长的是分茬迭代的人群，他们在这里用三年五载的时光喂养青春、描摹梦想，再用别后的经久来建构、收获并回望……如果足够幸运，我愿意信奉，他们都将是一粒映照出深海的晶莹浪花。

    作为久别的归人，抵身过于失真的陌生现场，几个由衷热情的旧识，便是指引我的可靠路牌，譬如已然退休却千里赶至的飞翔老师，华发渐生神情恬淡，从容的述说填冗着别后的山迢水阔；譬如别后经年却温润如初的丽君老师，精致的妆容蕴蓄着极尽内敛的风韵美质。陪我穿行的是简纯至性的一浩，在母校显然刻意营造的氛围中，沿朱子路款款漫行，我重温了母校显然刻意安排的喜兴：阔朗的路畔、巍仑的楼前、凸耸的平台、拂泛的湖边……除了随境穿插的旧照、横幅、标语和彩饰，那些用青春完饰的身影横排竖列，在吟诵在歌唱在书写在绘画在鼓瑟在司琴……把母校练习已久、珍藏多时的所有美好倾情奉献——他们湖泊一样明净的脸上水波漾动，我仿佛窥见时隔经年的亲切旧影，恍惚回到快乐从前。

    一生是何其短暂，一天又何其仓促？似乎毋须多久，晚霞渐渐芳菲，炽热的落日已然悬挂天边，带着缓缓跌落的缱绻走势，黄昏似乎更延长了一些。把深情的目光抬起来，双眼重温一片久别的辽阔。围墙外，荒芜的继续荒芜，旺盛的继续旺盛，被风拂动的更远旷野，群山似牛脊绵延起伏，鸟声如草木密簇葱茏，纵深打开的田畴泠寂寥廓，暗示着曾经的金黄堆叠、诗意芬芳，又一次将落幕前仍将宛在的至美幻境热烈烘托、馥郁呈现。再过片刻，暮色将渐入佳境，青山将走进水墨，人影将导入归途，盏盏晚灯会渐次拧亮，点点繁星会照沐大地，朗朗月迹会洒落人间。陪我等待一个绚烂晚夜徐徐垂降的是国根老师——长身颀立、丰神俊朗的国根老师，脸上已然有了隐隐沟壑，似乎盛满了霜色深浓的旧时光，恰是我们别后的漫长。

    又能相聚多久呢？——当我们用一天急切奔赴又离别，再用一生缓慢铭记或遗忘，或许当无边的黑夜来临，遥对旷芜的月迹，我会默念他们或她们的名字。我举头仰望天穹，他们或她们和月亮并没有太多区别，也和星星没有更多区别，那么邈远又那么亲切，朗朗地将大地照彻，也将我温情照彻。或许，他们或她们看见南飞的大雁，凝望旷朗的月华，也会忽然想起我，轻声默念我的名字。而我，除了一遍又一遍念响傅菲的短诗《月亮》：

    多年，你守身如玉

    多年，湖水在疲倦的时间里囤积

    你是留给我的。你和我有着相同的皱纹，霜色的旧事

    寒凉的露水一遍又一遍说出南方……

    哦，你照耀的南方，我所剩的青春屈指可数

    在最后的岁月里，你会照耀我辽阔的故园

    照耀我小小的心房，痛和温暖在此交织

    你是知道的，我日渐枯败，而你圆润如初

    ——我还会轻声念响一条河流、念响母校上饶幼儿师范专科学校的名字，然后内心诗绪缤纷，记忆源远流长！

江西上饶市委政研室 程杨松 胡桂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