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香情切（随笔）

    在小王子的故事里，小狐狸常常看见金灿灿的麦田，可它并不爱吃面包，于是麦子对它来说一点儿用也没有，麦田引不起它的遐想。但是，那个人有一头金黄色的头发，金黄色的麦子就会让小狐狸想起金黄色的小头发，到最后，小狐狸也就喜欢上风吹麦田的声音了。

    每当闻见一些奇妙的味道时，我也做了那只喜欢麦田的狐狸，只是我更感谢那让人穿梭在时间里的风。

    记忆中我是没在羊城见过银杏叶的，除非像特地在秋季坐车到海埂大坝看海鸥那样，不然连一片较金黄的叶子也看不着。

    学校路边种了一排银杏，奇特的是，有一棵仍饱含期待长青着，有一棵却早已提前过完了冬日的旅程，作了地上的金黄之最。就是这样一排银杏，在冬旭下，闪闪摇曳。

    到春城一年来，每每走入一排银杏叶的漫道上，我总能嗅见从远处溢来的炊烟味。配上隐了身的夕阳，泛着由黄至紫，紫中带蓝，蓝间映月的薄暮，我似乎是听到灶火轰隆的指挥声，柴火一支一支地跳进膛中，铁铲蹭得锅壁油光，乡的交响曲在不紧不慢地进行。但我想说，整个操作最伟大的生产，是炊烟，是柴火味，是那镌刻了念想的一缕药引。

    8岁时，我在故乡生活了一段日子，短暂地结束了起起落落的生活状态。我们住在90年代父亲为母亲新建的楼房里，四周的房屋也是高低不平，矮的是农村的标志，高的是城市的崛起。

    那时，我的房间位置很好，拉开蓝色的玻璃窗与防蚊纱网，能瞧见屋后的老村祠堂。祠堂的四周都是矮矮的瓦房，它自己也不例外。正门、侧门、前厅、后院与两处办置屋。正门上角偶尔会挂起一对大红灯笼，灯笼下的两边柱子刻着用方言表示的一对对子，我是不认得的。祠堂前是一片混凝土铺好的平地，那片区域总是会有些“红事”或“白事”轮翻操办，像四季更替，无法阻止，也没得改变。这种时候，祠堂后方会腾起阵阵炊烟，并且味道愈加浓烈，有时让我更加欣喜，有时又让我徒添忧念。

    我也曾寻着鸡粪香醒来，攥着两元钱嗒嗒下楼赶着找咸菜佬买红腐乳，顺便大吸一口腌菜的甘咸；也试过在枧水粽的吆喝中赶集，还偷溜去路边吃一份黑草粄，可这记忆中味道最深的还是那不变的炊烟感。

    直到我读到“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放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的时候才恍然明白，这享受童趣的不就是我自己吗？我放的虽不是纸鸢，但也算一种乡孩必备的玩物——秸秆。那时我可不管烧秸秆的好不好，我只知道，它很好闻，不管烧不烧。无论你在哪个臭水沟旁，也无论你手里抓了什么战利品，只要闻见烧秸秆的孩子，都会放下一切，跟着那段味去到烧秸秆的地方。

    我们远远看着、闻着、遐想着。一开始，会有些臭呛，但过一会也就不那么呛了。闭上眼，细细闻着……只能，也只能用，混着炊烟，夹杂农田、动物、暮霭与人间气来形容。遐想着多年以后的自己回想那刻将会是何时何境，却没想到，此时此刻笔下的自己，已经回去了。

    我走出了银杏叶的漫道，因那远方最让人牵肠挂肚。

    我更加确定周遭有一弧滤过形形色色的人而沉淀下来的气了。这种气的味道一定还能穿越时间与空间，甚至会来自亿万年以前。这是糅合了万物情感的味道，或许你曾经也往里头浇注过某时某刻特有的某种感觉。

    不止从远古来的炊烟，还有每每擦肩过的万千百味，闻见之时，也看见种种。

    偶尔拂面来的国产老牌护手霜，似是经过一个名叫秋天的女人身旁，会让我想起幼儿园的小包姐姐。那是一个会用乳白的蝴蝶结将两鬓长发挽到后脑勺的老师，以前我总怀疑她在身上藏了香囊，可淡蓝的裙摆下除了有让我仰慕的、想入非非的灵动外，什么也没有。此外，还有那像逃避搜捕的刺客般藏在印满熊仔的被子里，忍受着隔壁小孩的臭脚味也要偷听老师们的对话的午睡时光。

    偶尔进去充斥着香芬的发廊，感觉又待在了上世纪80年代的上海乐厅，墙上贴着迷人的玛丽莲梦露，烫发机下的我，期待新发型会出落得和母亲一样知性温婉。

    也不知是人的性灵太异禀，还是我的存在并不那么渺小。“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句子，我倒是有些明白了。

    有人说，“因为风的缘故，世界成为合一的存在”，我无法否认，没有风的助推，我又怎能感受到滤过了千千万万又回到我身旁的“气”呢？只是，这气才应当是最终联结了我与他、与她或与它的脐带啊！要我说，是因为气的缘故，我与世界才成了合一的存在。

    我无时无刻不是活在记忆中，感受跨越三山五海的心意相通。

    我一直在等待下一次的遇见。那时，我会以“近香情切”开篇，悠悠地写一部回忆录。将其中的一页寄予“橘子味的夏天”，将其中的一页寄予“炭烤上的无眠”。

    是的，我也成了历史长河里亘久的绵延。

    当然，我总不会从未见过金黄色的叶子，只是相较在这般情景下，我更想自己是初见银杏，心底却悄咪咪地告诉自己，嘿，其实我早就闻过这个味道了哦。

云南师范大学商学院学生 曾丽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