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自行车（随笔）

    当自行车还叫洋车的时候，我正在上小学。那时候的自行车都是二八大杠，车前那道高高的大梁犹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让身材瘦小的我总是望而生畏。乡村的孩子学车早，看着他们一个个推着自行车在村外道路上飞奔，玩得不亦乐乎，我却只能远远地傻站着。父母一次次地催我去学车，我都坚决拒绝。内心里，我有些自卑，觉得自己无法驾驭这么高大的玩意。

    我的学车梦，直到小学毕业才实现。我考上了乡中，要去几公里外的学校上学，不能再靠两条腿走路，学会骑自行车就这样被提上了日程。暑假里，在伙伴们的嘲笑下，我一次次迈开颤抖的双腿，试图去跨越那道高高的横梁。现在看来，那仿佛是我人生所遇到的第一道坎。当我几经摔打，终于笨拙地蹭上了那个硬得硌屁股的车座，骑着它歪歪扭扭地前进时，高兴得犹如看到了整个世界。

    刚学会的那天，我实在无法抑制住激动，吃过晚饭，不顾父母阻拦，就又推着车出了门。村外月亮皎洁，田野广阔，寂静的大路上只有我和自行车的影子相伴而行，不知疲倦。数不清我到底骑了多少个来回，直到累得筋疲力尽，才收兵回家。我倒在母亲早已布置好的蚊帐里，顾不上洗澡，呼呼大睡。天明醒来，两个屁股火辣辣的疼，像挨了烙铁一般。虽然疼，却仍然打消不了想骑车的念头，恨不得马上推车出去，在村里溜几圈，向全村的老少爷们展示我的新技能。

    我们家有两辆自行车，平时父母各骑一辆。上初中后，父亲让我挑一辆，说归我用，我不满地撇撇嘴，有什么可挑的？两辆一样破，都属于除了铃不响、其他地方都响的那种。就是骑着这样的老古董，我从乡下初中一直骑到了县城高中。在那里，我惊奇地发现，原来世界上除了二八大杠，还有另外一种自行车。漂亮花哨的外形，小巧玲珑的身材，没有了那道高高的大梁，再也不需要练飞腿功，轻轻一伸腿，就可以坐上去，骑起来还特别省劲儿……

    周末回到家，我央求父母也给我买一辆那样的自行车。但他们直接拒绝了。“买那样的车有啥用？带不了人，驮不得麦子，下地干活连个家伙都没地放！中看不中用的玩意！”

    就这样，我的浪漫骑行梦在他们的实用主义面前，显得不堪一击。自此，我不再提买车的事，心里对二八大杠的恨却越来越深。因为它不但笨重，还特别容易闹罢工。县城远在十几公里之外，一旦坏在途中，前后没有村镇，就只能推着它，无比沮丧地去找修车铺。有一个夏天，半路上车坏了，又恰好遇上暴雨，推着死沉死沉的自行车走了一段后，淋成落汤鸡的我终于压抑不住心里的怒火，一脚将它踢倒在地。伴随着那兀自转个不停的车轮，我的泪水也簌簌而下。

    社会发展日新月异，滚滚而来的时代浪潮谁也无法阻挡。很快，不但是县城，连农村也越来越多地出现了那种小巧轻便的新型自行车，“永久”牌的，“凤凰”牌的，“飞鸽”牌的……年轻人穿上漂亮的衣服，骑着它们在集市上自由穿梭，成了村镇上的一道风景。父母的激烈反对，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无奈的叹息，现在的人咋都爱骑这个？有钱烧的吧！

    也确实是有钱了。似乎农村经济的每一次大发展，都是从交通工具的改善开始的。到我上高三那一年，连父母都寻思着给我换辆新车了。便宜的杂牌车，他们还看不上，在县城里转悠半天之后，最后花三百多块买了一辆正宗的“永久”。

    我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春天，高考前的四月份，阳光明媚，空气中弥漫着花香的味道，他们推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径直来到了学校大门口。简短的几句叮嘱后，我接过钥匙，骑上它，驶进了校园。经过教学楼前那个大大的操场时，我故意骑得很慢很慢，仿佛在穿越一段特殊的时光，与过往说再见。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也依然觉得充满了浓浓的仪式感。

    那也是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件珍贵的礼物。可惜生活总是充满各种意外，那辆自行车，仅仅在三个月之后，就被我一个同学借去弄丢了。来不及心疼与难过，紧张的高考便呼啸而至。十年寒窗苦读，交上最后一份试卷，大家各奔东西，青春就此散场。毕业了，再不用长途跋涉去县城上学，自行车也变得不那么刚需，渐渐被遗忘。

    后来，不管是在大学里，还是参加工作后，我都没有再买过新自行车。需要时，就去二手市场淘一辆，随便骑骑，也不怕丢，坏了就扔掉。再后来，共享单车出现在城市的各个街头，随用随骑，更加方便。偶尔骑着它，在宽阔的城市马路上飞奔时，我会想到那辆春天的自行车。有时候还会忍不住地猜想，它去了哪里，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归宿。

    现在，大多数人出行都坐上了高铁、飞机，开上了轿车，但不管未来的交通工具如何发达，我始终相信，自行车永远都不会退出历史舞台。就像我那辆从春天驶来的自行车，也永远不会从记忆里消失，因为它是我青春岁月的见证，也是一个崭新时代开始的见证。

    责任编辑：谢宛霏

陈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