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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5月19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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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鱼(小说)

陇东学院学生 路嘉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0年05月19日   13 版)

    六点,坤

    十二月,初识坤,柳忆重感冒。

    他挥了挥手,站在冬日的路灯下,柳忆回味指尖相触的感觉,抚摸猛兽般奇异,冰凉的塑料袋带着坤的体温。

    准备教资面试,柳忆失眠好几个夜晚,凌晨入睡,被巨大的声响吵醒,翻了身,本能厌恶噪音。

    六点,水房没人,窗户开一半,涌入寒冷的空气,窗外飘雪,雨一样的雪,近处簌簌的白,远处安静的白。

    热豆花,老式自行车

    吐掉嘴里的青柠味儿泡沫,猛地想念旧食堂的红枣豆浆,记得坤爱喝。豆子打出绵密的泡沫,像泛滥的鱼卵,像高贵的鱼子酱。阿姨戴一顶白帽,没找到比那个窗口更浓郁的味道。

    去前门坐车会路过坤的宿舍,窗户黑着,不知他是睡过了头还是刚好错过。

    坤喜欢早起,他讨厌时间在美梦中浪费。七点前吃食堂热腾腾的豆花;初雪时,乘十二路公交去看没有脚印的雪地;喜欢听广播,为他的小收音机准备防尘的布袋;喜欢喝茶,钟爱白茶,茶叶一定要装在纹路精美的陶瓷小罐,冲泡时捏起一簇,撒在杯底,看茶叶在滚烫的热水里舒展,浮沉。

    下雪天常堵车,车轮打着哈欠踱步,柳忆靠紧座椅,防止晕车,心中默念温习过的面试篇目,嘈杂的交谈声呼啸而过,抬头,撞到一张好开心的脸,小男孩坐在自行车的后座,蜷缩双脚,脸冻成青色,他笑着,眼也笑,眉也笑,每一颗牙齿都发出咯咯的笑声,笑亮了阴沉的天气,笑红了柳忆的眼睛。

    柳忆总是觉得自己爱惨了那些古老的东西。小时候,家里有辆老式自行车,车轮又大又硬,脚踏板蹬一圈可以跑出很远的距离,没有堵车,没有晕车,除了脚被卷进车轮一次,她在母亲自行车的后座上度过了很多个春夏秋冬。今天的她和幼时的她都没想过,触景生情需要十几年的酝酿,那些她坐在后座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前方都挡着一个温暖的后背,那个后背不能生病,不能请假,六点准时起床。那辆自行车无论雨雪风霜,转动,转动!

    那辆自行车,颤巍巍滑过汽车的间隙,飞快挥动翅膀消失在十字路口。

    鲲,大海

    放眼看,大厅挤满人。

    打印机支支吾吾,吞吐出斑斑点点的字迹。

    柳忆在“鲲”字上停留几秒后,歪头咬掉了笔帽,闷头涂写。

    坤的网名叫“鲲”,《逍遥游》的“鲲”,不知其几千里的“鲲”。眼前出现无边际的海洋,海浪起伏,流淌着线条的韵感,有一条大鱼潜行,慢慢移动。屋檐一滴水打在左耳,天气湿漉漉的,坤趁着这雨水,顺着她的生活游了进去。

    柳忆端起面前温热的红枣豆浆,满足地吸了一大口。

    “鲲,其实是微小的鱼。”坤陷入沉思,他的目光带着忧郁,周身是暗成大海的空气,他游啊游,挣不开小小的座椅。

    没情绪考官,逍遥庄子

    “同学,欢迎参加面试……”

    考官年纪相仿,左边语气温柔,失眠时最爱听到的电台男声,可惜头发斑白,眉目间没有耸起褶皱,嘴角抿出一条浅浅的线,嘴唇单薄,该是个慈祥的好父亲。中间的主考官手指夹起签字笔,像极了坤抽烟,倚靠在座椅上,不时抬眼打量。

    在靴中活动了冰凉的脚趾,柳忆感到每一根发丝都抖擞着,微笑着。

    庄子在《逍遥游》里,养个大鱼,叫鲲,一游几万里;养只大鸟,叫鹏,一飞几万里。几万里,他驰骋万里的心境,逍遥自在。

    桃花,平安夜

    复习周,停课,跟坤走了很多只用来讲闲话的路。路旁栽满了树,梧桐树,银杏树,这个季节每个枝干都是光秃秃的,身姿舒展,很美。多年后,这条路上再也不会有她和他并肩走过了,树依然站在那里,直到他们消失了,树仍然抽着枝丫,长出嫩叶,看着叶子枯黄,看着人们走过,慢慢地,久久地。

    坤的墨蓝色帆布鞋停在一个石头围砌的花坛前。

    “春天这里有大片的桃花。”

    心中加快了去春天的脚步。忘记了,春天是桃花的天堂,也是桃花的墓地。盛开,抖落寒霜,疯狂吐露千娇百媚,一日一日衰败。

    夜市,小哥

    上一秒还在玩闹的坤变得严肃,挨得柳忆很近,衣物摩擦,有点难舍难分。

    做鸡蛋灌饼的小吃摊有好几家,饼的形状,面的软硬,酥脆程度,任何细微都会造成味道的千差万别。

    夜晚十点,美味河南鸡蛋灌饼摊,昏黄的小灯泡还没下班,照亮盆中紧凑排列的三张饼。

    “两个灌饼,不加鸡柳和火腿。” 柳忆指了指底层偏焦黄但看起来更酥脆的两张。

    摊主是一对母子,从柳忆进校饼摊就在。二十多岁的男子负责饼的制作,从揉面到出锅,亲力亲为,私下亲切称呼“灌饼小哥”,母亲常年穿一件红色的衣服,话不多,根据客人口味的不同,放入辣椒、豆皮、海带、青菜和土豆丝。

    小哥左手中指有一圈浅浅的痕迹,长期佩戴戒指留下的凹痕。

    夜市明亮,人影如舟,小哥抱着通红的手,哈着气,落寞孤单。

    南方,奇怪的人

    最后一次见面,距2020年仅剩五分钟,坤打来电话,意料之中,意料之外。从床上爬起的柳忆,跳进睡裙,为惨白的脸涂了一点口红,拉出柜子里的黑色长棉袄,顺势拿起桌上的垃圾袋冲出宿舍,到一楼,坤在门口,路灯下。对着镜子抓顺凌乱的头发,装作波澜不惊,忍住心跳。

    手里的垃圾袋装了很多瓶瓶罐罐,跑太急忘记扔掉,一阵风过,袋子一下一下打在腿上,发出声响,低下头,起伏的心跳比瓶子还响。

    没有告别,那条鲲顺着长江游向温暖的南方,柳忆翻遍角落,找到两包坤给的茉莉花茶,忘记冲泡,蜷缩在小包夹层,窃窃私语。气温没有回升,大雪埋住柳忆心里那场大火。接受邀请,去听诗会,把雪踩出花哨的纹路,剧院坐满了人,目光落在最右边角落的位置,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方便中途不被注意地悄悄溜走。

    诗文很美,但柳忆觉得不该这样念,太过激昂。该明媚又悲凉,已知宿命又清清淡淡,生于此,落于此,造物主舍不得桃花败的难看,纵容它活着娇俏挂枝头,死后免流离,沉入泥土,浅浅沉睡。

    南北相隔,坤在桃花里寻到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三月江南,一个奇怪的人,每日六点半,在桃花树下读书,南方的云吹不到北方就散。

    吹过一团风,吹到她那里,吹落一朵桃花,落她发梢,落他肩头,同时拂去,同时恍惚。

    责任编辑:龚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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