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生长

    大片的阳光越过山岭，懒懒地照在大地上。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

    前几天的一场雨，想必又催生了一批野物。村里人勤快的，也早早地提了个袋子上山去采茶，挖鱼腥草、阴地蕨、野山笋，甚至还有野灵芝，赶明儿集市上卖，多少能换笔收入。这些大自然的腹藏之物，城里人十分稀罕。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我们湘北山区，丘陵广布，大小村落绵延如带，祖祖辈辈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近些年，村子开始富起来，大家早就不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活了。但农民有农民的生活惯性，为吃穿愁了大半辈子，日子好了也闲不住。例如我的祖父，虽年近耄耋，身子却健朗。地里的零活少，闲功夫可不少。碰着眼下好时令，一早便上山寻野物去了。

    因为疫情，我被迫滞留家中数月。封锁了许久，耳目也有所闭塞，不知外面早已成了绿的海洋。绿意起伏的山脊，撑起一片湛蓝的天空。狭窄的山道两侧，草本、藤本植物丛生，密密匝匝地交错在一起。风裹挟着远方的讯息，四处播撒绿的种子。哪里有土地，哪里就有生命的根柢。

    当我一路寻春，来到山谷，置身漫山遍野的翠绿中时，才顿悟“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妙处。我坐在地头，痴醉着这久违的曼妙春光。天蓝得通透彻底，头上，几朵闲云悠然卷舒。油菜花，蚕豆花，紫云英，竞相开放，金黄的，浅白的，紫红的，山谷内色彩斑斓。鸟雀们各占枝头，远远地互相和鸣，清越的声音如同珠玉泻地。它们一会儿成群结队地凌空飞过，从这棵树腾跃到那棵树，一会儿又成单成只地站定菜田，搜寻着菜籽和虫儿。矫健的身手和机敏的眼神，露着一派不可接近的灵物威严。

    山脚下的地里，种着一片茶树。竹叶形的新芽，浑身脆嫩发亮，在枝头上摇曳生姿，闻起来清新怡然，馨香叠涌。每一片茶叶，似乎都集聚了雨露灵气，隐伏着生命的雀跃与厚重。

    唐代陆羽在《茶经》中写道“凡采茶，在二月三月四月之间。”在我们江南茶区，春季茶一般有节前茶、谷前茶之分。清明前采摘的茶叶细嫩质佳，最为上乘。谷雨茶品质尚好，为次。茶叶采摘完后，当晚便会进行简单的炒茶，即将茶叶中的水分烘干，以利于保存和贩卖。馥郁的春茶经过炒制，春天的秘密才正式锁进心里。当人们啜饮品茗，以水相亲时，这些干茶会焕发它最后的春天。家乡的茶叶尽管籍籍无名，但里头却充盈着乡愁乡味，让远在他方的游子情牵思念。

    茶地靠山一侧，是昌盛的毛竹林。大小殊异的毛竹全部直挺挺地，向上桀骜地生长着，生命力极其顽强。错落有致的竹叶，在光线投射下，金光四溢。清风一拂，毛竹更是头挤头，相互碰撞激荡，发出的宏阔的沙沙声，俨然一副迎战千军万马的气势。

    这里，肥嫩的竹笋随处可见，它们植根地下，饱饮甘泉，恣意生长在天地间。笋芽冒出头来，只要一场雨或一个晚上的功夫。出土后便奋力拔节，慢慢地，棕褐色的笋箨次第脱落，腰杆变硬，根基固稳，成长为参天之竹。

    竹笋是竹的幼芽，初生、短壮的芽或鞭部分可以食用。自古以来，竹笋便是一道舌尖珍馐，李渔曾在《论蔬》中将竹笋位列“蔬食中第一品”，极力推崇竹笋的“清、洁、芳馥、松脆”。因此，在农村，贩卖竹笋也成了经济来源之一。

    万物莫不负阴而抱阳。人们从这片厚实的土地上，取受，播种，收获，流转不止；也从这片土地上，出生，繁衍，死去，生生不息。

    夕阳残照在野，潮润的耕田里，泥水闪着金色流光。山里，地里，人们陆续满载而归。已经有蛙开始呱鸣了，先是两只，试探性的，后是三只五只，接着成块成片，如管如弦。

    牛儿吃完最后一口草时，鸡鸭已经归栏入圈，炊烟袅袅升起。祖父在厨屋里剥着山笋，锅灶里正炒着春茶。破旧的房子装满了春天。

    责任编辑：龚蓉梅

中南大学学生 沈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