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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学生们已离开学校，校墙外侧的小巷静穆而祥和地怀抱着校园，萦绕着各家各户做饭的喷香。梧桐摇曳的沙沙声中，佟亦燃听见玻璃瓶微微相碰的叮咚声，是久违的故事风铃。
故事店的窗外悬挂着用麻线拴住瓶颈的故事瓶，按照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自高向低排列。在风的指挥下，每个瓶子晃动摇摆，清脆悦耳，俨然演奏出旋律。斜阳折过校墙，打在故事瓶上，在窗台边，在石板上留下斑驳光影。仔细看那故事瓶，约一分米高，颜色各异。因年久日深，不少外层颜料脱落，露出透明玻璃里白色纸片一截。
右侧木门半掩，门上依旧挂着小黑板，写着：“本店经营有爱的故事。参与者有糖果！”
他笑着回忆起小时候对这间木屋的恐惧。第一天上小学，他问妈妈：“这里是卖故事吗？为什么还给糖吃？”
妈妈对第一句也不甚其解，但第二句话瞬间触动母亲的警觉，低下头对亦燃说：“可不能吃陌生人的糖哦！”为了让亦燃断了嘴馋的歪脑子，她蹲下身，与他齐高，故作可怕神态，咬牙说：“里边住着狼外婆！”
就在恍惚间，木门打开，走出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子。
她额前头发斜分，别在耳后。一眼，就难忘她眼中的纯澈明净，只是她左眼角的疤痕……
亦燃让道，看她走远，才跨进门去。见奶奶正背对着将一本小册子放回书架，便叩门道一声：“奶奶好。”
环顾四周，故事店还是和从前一样。一套四人桌椅侧墙上贴着手写纸张，“本店规则”：
1.本店欢迎有爱的故事投稿，人数、题材不限；
2.全文匿名，形式为：姓名拼音首字母+入学年级；
3.提供的故事将编入专属故事书；
4.连续五年未投稿，既往故事清零；
5.故事书赎回方式详情咨询本店老奶奶。
奶奶转身刹那，他竟产生时光倒流的幻觉，奶奶还是和从前一样。她手推着轮椅过来，花白的头发是那样，亲切的笑容是那样。宽松的米色波点上衣在轮椅两边翻飞着七分袖，黑色长裤垂落至前脚掌，露出布鞋尖。奶奶示意坐下，让他吃糖。
自五年级亦燃第一次踏进这间屋子，就一直遵守妈妈的叮咛，从未吃过老奶奶的糖。后来与奶奶熟悉了，也客气地谢绝糖果。不过，有好几年没来故事店了，奶奶应该忘记他了。所以，现在吃糖才顺了奶奶的心意，好像这能弥补自己几年没来看望老奶奶，遂剥开一颗。
寒暄了一会儿，空气中的紧张与急促在老木屋的古香中安顿下来。
“奶奶，我有个问题。”
“嗯，你说，”奶奶扬起眉头，专注而和蔼地倾听。
“故事店没有盈利，反倒解了贪吃小孩的馋，您老人家是图什么呢？”
“呵呵呵，”奶奶偏头笑了笑，“图他个儿童满座，图他个心灵解惑。”
“心灵解惑？”亦燃全然想不通。
奶奶低垂下眼，迟疑片刻，她脑海中的哲学体系显然不是一两句能跟眼前这个小伙子说得清楚的，转而问道：“你是故事店的小客人吗？”
亦燃连连点头，说：“我是TYR2006。”
奶奶注视着他，觉得甚是巧合，方才看到的正是这个匿名。
“我想起来了，”奶奶沉思着，“TYR2006，小男孩转眼变成大小伙子了呀！”
亦燃不知如何作答，点头傻笑。
“你的故事快清零了哦，”奶奶说，“那你今天来是想？”奶奶将那本小册子又从书架上取下来。
亦燃抿住嘴唇，竟想不出到故事店的来意，脑海空荡荡，只留得窗边的故事瓶摇晃。其实是他不知道是要遗忘，还是要回忆。
仿佛现在才是时候回答亦燃一开始的问题，奶奶缓缓说道，“你应该知道，每个孩子成长过程中，总有理解不通人世间情感的时候，对父母望子的心切，对异性懵懂的好奇，总是想不通透。”
奶奶说话时有停顿，让亦燃有理解的间歇。他低头，好似全神贯注，又似心不在焉。
“这种不通郁结心中，成了乱毛线团。大人常常侥幸而放任，认为孩子长大就理顺了。”
“可是你知道吗？待他成人，这毛线疙瘩变成包裹他的大毛球。他置身其中，看清了纵横经纬，却难得走出。”
“因为逃避而畏手畏脚，因为反抗而筋疲力竭。”
先前出门的那女子？亦燃似乎有点明白了。
他一路走来想的是她，可是到故事书的最后，见面还是要错过。她眼角的伤疤，成了他年少的伤疤。她是他故事书里的所有疑惑与空白页。
“奶奶。”亦燃终于抬起头。
“我想赎回故事书。”他一脸认真。
“不巧的是，刚才有位姑娘预定了。”奶奶用双手将小册子立在腿上。
亦燃有些振奋。
“预定？”
“对，故事书是客人自己写。现在看来，是你写了四分之一，她写了四分之一。”
“那现在要怎么做？”
“交换故事，续写完各自的二分之一。”
对于奶奶的要求，亦燃惊奇，但丝毫不感到意外。
奶奶将小册子递给他，亦燃顿时心潮翻涌，迫不及待。他多希望立刻打开故事书，找回过去。
可是当他接过册子，他就变得紧张而担忧，左手触摸着牛皮纸封面，迟迟不敢翻开。忽然眼睛一颤，他沉住一口气，打开。
曾经的小纸条都被奶奶收录好粘在侧边，在两人纸条间留着空白页。
他翻到自己的最后一张纸条，那是五年前稚嫩但工整的字迹，“夏反芝，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亦燃转眼注意到邻接的空白页上有一行颜色鲜浓的墨迹。
“反芝，亦然。2020年5月4日”
责任编辑：龚蓉梅
西南财经大学学生 伍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