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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6月09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裁一截春光(随笔)

扬州大学学生 袁伟(苗族)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0年06月09日   01 版)

    接近黄昏的时候,我往老家打了个电话,想问奶奶是不是已经安全到达。

    “早晓得就不去了,这个才累人哟。”我还没来得及问,电话那端就传来奶奶的“埋怨”声。她的声音有些疲惫,想必是尝够了晕车的苦头。

    “好嘛,那就下次再来嘛。”我试图为下次接她来城里做铺垫。“不来了,没得事就懒得动,坐不得车,太累人。”她的语气变得有力而坚定。

    我们的对话没进行几句,她就要挂电话,连说要去地里“砍菜”来做饭。

    晚饭过后,我跟父亲喝茶聊起这件事,没想到他说,这还算好的。因为上一次接她来城里,也只待了5天,就哭着闹着要回去。以至于,后来两年多的时间里,不管谁出面邀请,都没能请来这尊“活菩萨”。

    当初,父亲和几位叔叔都以为自己在什么地方怠慢了奶奶,为这事纳闷儿了很长时间。后来才从邻居的口中得知,她是不习惯城里的生活,觉得饱食终日的生活很没劲。

    也对啊,按照奶奶的性格,如果哪天来城里常住了,那肯定是一点也动弹不得了。想到这里,我不禁感到有些害怕。毕竟,在我的认知中,奶奶离疾病一直很远。

    岁月败美人,也败普通人。

    76岁的奶奶,在大年初六突发心悸,我和堂弟陪她到村卫生室打了一天吊针。临走时,我去向老中医打听了一下病因,他说是因为过度劳累所致。于是,我想起几年前接她到城里做体检,医生说她心肌劳损,要避免高强度、长时间的劳动。

    但过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可以说服她放弃劳作,到城里颐养天年。大豆、小麦、荞麦、玉米、水稻,以及各种时蔬瓜果,在她的地里一茬茬地生长。她总说城里再好,也比不上她的房住着安逸。

    为了彻底断除她继续种庄稼的念头,父亲和叔父曾强行把圈里的耕牛卖掉。看着牛贩子远去的背影,她又一次想用眼泪来扭转局面。但木已成舟,这次她没能改变儿子们的“狠心”。

    她在失去耕牛后,改用锄头一锄一锄地挖,仿佛要跟自己的年龄和反对自己的儿子们抗争到底。她的倔强程度,超过了所有人的认知。无奈之下,父亲和叔父们只好在插秧和收稻子的时候回去帮忙。

    村里的老人都说我们福气好,尤其是过年的时候,一大家子二十几口人欢聚一堂,好不热闹。

    但我知道,这热闹和福气的背后意味着什么。那是奶奶用劳作和汗水构筑起来,又用意志和信念反复加固的家。一个由抽象的概念,变成可知可感,可触可摸的地方。

    睡前,我翻看了一下前些天陪奶奶在凤凰机场拍的照片。没想到她那么上镜,我们牵着手,比着心,保持一致的微笑,一切都那么自然。

    谁让我跟奶奶一起生活的时间最长呢,六岁多了还要她背着去看医生,背着去地里干活儿。晚上也一直守在床边,直到她用童谣和小故事帮我入眠,直到治疗头疼的药物在体内发挥作用,她才结束一天的劳累,用一盆热水消解周身的疲乏。

    有时候,我总觉得有些愧疚,要不是为了帮我治病,奶奶那会儿也不会那么劳累,不至于心肌劳损。我不知道这种歉疚还会持续几年,也许是一辈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的心灵获得宽宥。

    这是奶奶离家最远的一次。四叔驾车,准备用一天的时间,带着她四处看看,顺便练习坐车,克服晕车的问题。当然,奶奶并不知情。她要是知道目的地那么远,我们的计划肯定会泡汤。所以我们才编了一个谎,说带她到城郊的大伯家去。

    车刚出城不久,她似乎就意识到了方向不对,连说开错了。我们急忙解释说走的是新路,让她放心。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我们轮流陪她聊天,聊车窗外的高架桥、油菜花,聊外地接人返工的大巴车……

    车开得很稳,但奶奶还是晕车了。我们在应急道上休息了一下,奶奶坚称要回去,于是我们只好“答应”。车再次启动后,堂弟把奶奶的座位调整了一下,好让她躺着睡一会儿。

    再次停车的时候,已经到了凤凰机场。奶奶以为到家了,便欣然下车。她被眼前的广场惊艳到了,连说:“这个才宽哟,这要来种庄稼,收成肯定不少。”显然,她暂时淡忘了回去的想法。我们绕着广场,一边走一边给她拍照。

    疫情还没结束,广场上行人不多,且都带着口罩。机场大门紧闭,安排奶奶坐飞机的想法落空。奶奶却一点儿也不遗憾,她说自己怕高,坐飞机会要了她的老命。

    千方百计哄出来,怎么也要让她玩高兴。可是天公不作美,眼看天就要黑下来了,暴雨似乎就躲在云层后面,随时等待着清洗人间。我们准备驱车离开,在机场标志“凤凰雕塑”的地方停了下来。准备给奶奶再拍最后一张就返回。

    我们选好角度,让奶奶摊开手,照片中凤凰的嘴,刚好落在她的手心。就是这张错位拍摄的“喂凤图”,深得奶奶的喜欢,她一边感叹“是怎么做到的?”一边回头望了望被甩在车身之后的风景。

    奶奶的眼神里,有惊羡和柔软的光,让我们觉得似乎并没有停留多久,但却经历了一次漫长的告别。

    回去的路上,我们一再诱惑她说外面的世界更大,更漂亮,让她不要种庄稼了,跟我们一起去看看。可还是被她一口回绝了。“哎呀,我不去,今天都被骗惨了,我要回家……”

    没人知道奶奶到底是怎么想的,就是不肯放弃老家的几亩薄田。但我猜测她大概是年轻的时候饿怕了。

    奶奶五六岁就没有了父母,自己干活儿,拉扯大自己的弟弟。后来嫁给爷爷,又拉扯四个儿子。这几十年间,她经历了很多,于是,“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这句话就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里,是她用一辈子的时间熬制出的高浓度有机鸡汤。

    也正是出于理解这样的想法,大家都不再强求她去城里生活,或者带她出去旅游。她一辈子,无论逆境还是顺境,都没有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过,现在就要给她足够的自由。

    我第一次学着用手机软件,做了一个电子相册。在不会变黄的焦距中,奶奶微笑着,沐浴着春光。

    责任编辑:龚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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