聒噪的蝉鸣、炽热的阳光、满目苍翠的大树、空气中有草木的清香混杂着被曝晒的柏油路的味道——那是夏天的味道。我闭上眼睛仔细寻觅着这味道,像拿着一块失落的拼图,试图完成整个版图。
那块版图上熠熠闪光的,正是我的青春。一生只有一次的青春啊,我堵上从心口喷薄而出的意难平,拿着那块失落的拼图,一次一次叩响回忆的大门。
听见了吗?我的青春。听见了,就请回答吧!
一
第一个开门的就是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看上去你还是这样,瘦瘦高高,两条腿竹竿似的。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让人如沐春风。
那时候你觉得数学太难了,恰好对画画感兴趣,于是你选择了艺考。那是我们第一次朝着不同方向走去,但是我们仍然无比珍惜路上的每一次同行。
以前上完一节晚自习,我们会去操场上散散步,消除满心的疲惫。有时候不用说话,也很好。但是自从你选择了艺考,就必须去美术室画画了,我也不去操场了。不过晚上下课的时间是一样的,所以我们晚上还是会一起回家。即使你家就在学校对面,同行的路仅仅是从教学楼到校门口那么短短几百米。
那天晚上,临近下课了,你还没有回来。班上的同学差不多都走完了,楼下的门卫大叔开始吹哨子让我们赶紧回家。我来到你的座位,找出了在盒子里躺着的钥匙,是你家的钥匙。美术室在办公楼这边,我决定去那楼下等你。
夜色像一滴浓得化不开的墨,笼罩着校园。楼上偶尔有人急匆匆地下来,但都不是你。我抬头看楼上,零星的几处亮着灯,我判断不出那一盏灯下有你,所以我只能安静地在楼下等你。现在想起来,不过同行一小段路,为什么要这样巴巴地等着呢?因为我还没有和你说今天的趣事,你也没有和我分享你今天画画的事儿。反正,没有和你一起回家,这一天就好像不那么完整。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你终于三步并两步地来到我的面前,惊讶地问我怎么还没回家。我笑嘻嘻地拿出你的钥匙,说等你呢。你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说老师少有地拖堂了,我们相视一笑,在偌大的校园里,似乎只剩了我们两个人,天上也只有稀稀落落的几颗星星,夜风飒飒吹动路边的树叶,空气中飘荡着冷冽的不知名的树木香味。我们一如既往地说说笑笑,你会谈起今天在画室老师又有哪些令人哭笑不得的举动,我则会告诉你班里谁和谁又发生了些什么。说完,我会笑得前俯后仰,你还是把眼睛弯成月牙儿。
一到校门口我们就得挥手说再见了,可即使这样,这段同行的路也珍贵无比。
一起回家,一起去跑步,一起去打水……我们很多事情都是在一起做的;语文考第一时的高兴,被老师批评时的伤心,做数学题时的绝望……你都在我的身边;我第一次在全校同学面前主持,你第一次登台弹古筝,我们第一次伴舞……青春中每个闪亮的时刻我们都在为彼此见证。
我的一生还这么长,可我觉得已经很难再遇到像你这么难忘的人了。我轻轻挥手,像每次在校门口告别的那样,郑重地说,再见,我们还会再见。
二
第二个开门的是你,我高中三年的班主任,印象中你总是留着干净利落的平头,挺着有些发福的肚子,在教室外面踱来踱去。
也许你看上去并不那么高大伟岸,即便这样,你还是凭借着出色的人格魅力在大家记忆中深深扎根下来。
从高一开始,你就要求我们都要能跑下三千米,每天下午放学都要签到跑步。对于不常运动的我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折磨,我打心眼里不喜欢跑步,那种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那种汗水湿透衣服的滋味,体验过一次就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可是三千米说来就来,你规定不管跑快跑慢,反正一定要跑完全程,不能停下。我还没跑到两圈就开始不行了,你在旁边喊着让我们坚持。我觉得自己狼狈极了,发丝凌乱,汗流浃背,我甚至一度想让自己晕过去,这样看你还敢不敢让我跑步。可我低估了自己的身体,直到最后还在跑道上“苟延残喘”,你依旧在旁边呐喊,要求不能停下,而我居然就这样跑完了全程。尽管倒数,尽管狼狈不堪。但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意志力的力量。好像再怎么艰难的事情,坚持一下就好了。
从那时起我就要求自己必须跑步,为了下一次三千米的体面。在这过程中,我竟然也慢慢爱上了跑步,跑步的时候我可以忘记一切,解不出的数学函数,糟糕的年级排名,未知的前途……我只需要向前跑,风在耳边呼啸,我感受着风中有少男少女们汗水的味道,红色塑胶跑道的味道,我用力向前跑去。
跑完之后,我用力地喘息,感知到鲜活的生命在跳动。你一定不知道这对于我来说有多重要。那时的我曾有一段时间仿佛被巨大的黑暗笼罩着,看不到丁点的光亮,我只能像这样用力往前跑,用力靠近光。
你总是希望我们能够全面发展,各种各样的比赛在班里办得有声有色,辩论赛、演讲比赛、好声音、诗词大会等等不一而足,你说你要培养“野性而又高贵的人”,所以我常常自省,害怕让你失望,努力朝着你期许的方向生长着。
三
门越开越多,从门里汹涌而出的都是关于我青春的点点滴滴。可有一扇门却紧紧地关着,任凭我在外面如何敲门,它总是不愿意回应我。当我最后一次敲响的时候,门开了,是一个大男孩。白色的T恤衫,牛仔裤。
你冲我笑,手不知所措地摸着后脑勺。你做作业时,就很喜欢这样。
我想起我得结石的时候,医生叮嘱我每天要去医院打吊瓶,每次七瓶,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那时候爸爸妈妈的工作很忙,我让他们不用陪我。可当我看到临床的病人都有亲朋好友相守时,不免生出形单影只的凄楚。
那天是周末,我试探性地问你是否可以陪我一起去,没想到你一下就答应了。我们带着作业一起坐公交去医院,你就坐在我旁边,穿着白色T恤,牛仔裤。我想起很多次,我和你去操场散步,晚霞晕染在天边,风轻柔地拂去一天的燥热。我和你一圈又一圈地在塑胶跑道上走着,一人各占一条跑道,彼此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可是现在,没有了白色的界限,你的白T恤紧紧挨着我的亚麻色衣摆。我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打破这微妙的平衡。
终于到了医院,你我又开始没心没肺起来。护士姐姐帮我打针的时候,悄声问我,是不是男朋友。我故意笑着说,怎么可能,我是她姐。后来医生也来询问我的情况,你没等医生说话,就抢先开口:“我是她哥。”说完,我们都哈哈大笑。七瓶,似乎一下子就打完了。窗外暮色渐浓,时间流逝的痕迹如此明显。
回家的时候,我们还是坐公交车,我在靠窗的位置,你依旧坐我旁边,我打开车窗,看到了路灯沿着直线依次亮起,我看到一个奇怪的店名,欣喜地回头想告诉你。一回头就看见了你的眼睛,你的眼睛乌黑透亮,那里没有人间,只有我的影子。目光交会的瞬间,像平行的跑道突然相交。我们慌乱收回目光,假装镇静。那晚,车窗外的风不停地吹过来,风中有柏油路和汽车尾气的味道,也夹杂着绿化带中的草木气息。
当初我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三缄其口,那些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涌动只有自己清楚,不管怎样,那些秘而不宣的心事总是美的。记忆中你还是那个少年,可是,有些爱,也只能这样,止于唇齿,掩于岁月。
我不停地打开门,问候一遍,又一一地关上,郑重告别。我知道每种味道都藏着一些梦想和青春。人生代代无穷已,青春年年望相似。这味道就像是一只蝴蝶,随意地振动翅膀,就掀起无数心脏与之共振。闭上眼睛,就能听见它轻轻地叩门。
“听见了吗?听见了,就请回答吧!”
责任编辑:龚蓉梅
上饶师范学院学生 余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