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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7月21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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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晃晃的水(随笔)

徐玉向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0年07月21日   12 版)

    在我十二岁那年,一场大水让鲍家沟无比失落,也让我对洪水,以及对生存和生命有了更深层面的认识。那年夏天,特大暴雨连续下个不停,仿佛把天下漏了一个角,淮河的水持续上涨,终于攀上了大坝,耐不得半空中燥热的风轻轻一吹,浑浊的浪花便急急地跳到了坝子下面。

    鲍家沟里的水越积越多,冲向淮河的大水不但没有排出去,反而被更汹涌无情的洪水一路抽打着倒流回来。彼时的她,如同受了婆婆无端责难的小媳妇,心中的苦闷又能向谁诉说呢?唯有默默地先承受下来。她向村庄附近的沟渠寻求分担,这些可都是连着自己周身血脉的孩子啊。

    素日,周边村落的人们抽出鲍家沟的水来浇灌田地。当浅浅的泛着绿的水缓缓流向徐郢的每一条沟渠、每一块土地时,它们因为得到了她的血脉滋养,无不生机勃勃。当她河床里的水一点一点变浅,以致露出了灰暗的河床时,水的颜色变得更深了,更沉了,更暗了,再也没有了光泽,再也不会欢快奔跑,只能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往前挪的时候,她周身仿佛被抽干了血液,无时无刻不显示躯体的虚弱,又好像是一位为孩子呕心沥血、倾尽所有的老人在风中蹒跚而行。

    谁又能想到,素日乖巧无比的小家伙们这次并没有顺着她的意思,它们全部挺着鼓鼓的肚皮朝外倒着苦水。一面是向里压,一面是向外推,到处都是漩涡和汩汩的叫声,仿佛一位无助的老妇正在敲打叛逆儿子紧锁着的大铁门,任她喉咙里发出急切悲痛的呼喊,一切仍无济于事。

    终于,这些从大河里跑过来的水彻底失去了耐性,摆脱了她的控制,绕过早已被村民们犁平了种上庄稼和蔬菜的坝埂子,疯一般冲进了毫无遮拦的大片田地,直逼向村庄。徐郢的大片耕地完全沦陷,从西南角二里外的苇子湖到村子后面的北塘底下,皆被填上了大块大块泛着白光的水。

    大地上汇聚了如此多的水,这是生平第一次见到,以致我曾相信它深深渗入进了我的肌肤,窂窂潜伏在我的筋骨中。数年之后,当我独自面对祖国版图上的大江大河,甚至台风海浪时,也远不及鲍家沟的这场大水来的震撼!

    记忆中,每当大雨漫过村里的东塘,冲过路面向北奔腾时,我只需提着凉鞋,径直穿过仅及小腿高的水去学校。而今,这些水却让我自心底生出一丝寒意,从鲍家沟里涌出来的水,在炙热的阳光下一片一片明晃晃的,没有一丝绿意,刻薄得如透明的塑料布,没有一丝遮掩,任何一双眼睛都可以看到,水面之下垂死挣扎的庄稼和野草,以及,曾在草叶间欢快跳跃的虫子和飞扬于大地上的一粒粒尘埃。

    明明是七八月份酷暑时节,半空中一片焦热,我努力抬着眼向上瞧,却寻不到一片完整的云彩,下脚之处尽是浑浊的水世界,水仿佛从地底钻出来的一般。

    我们只好从村子退到黄泥山上,把家中的粮食家具或屯在房顶,或搬到山坡上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家中的一切活物皆随人迁到山坡上。白天,原本荒凉的山坡一片喧闹,人声,牛叫,猪嚎,鸡啼,狗吠,鹅喧,以及一里外大队部的喇叭,继续从村子里往山坡上搬迁的机车声,扎帐篷的打桩声,统统盛在一碗连咽下都没了味道的面稀饭里。我站在山坡上,远远望向北边,碾盘桥有一大半埋在了水下。几棵在汪洋中苦苦支撑的盘在岸边的柳树,露出几许顶上的树枝,鲍家沟已完全深深沉在水面之下。那几枝翠绿的树枝,好似一个溺水之人,全身已没在水中多时,仅剩几根头发悬浮在水面上。

    最难熬的还是夜晚,白天的声响继续缠在耳边,蚊子一团一团在顶上盘旋,而白日里明晃晃的大水,披上黑夜的披风后显得有些神秘。帐篷里住着的都是老人妇女与孩子,青壮男子都被抽调去淮河大堤上了。保住淮河大堤,就是保住淮河下游数千里的平原,我们身边的鲍家沟便无人打理了。开始几天,上半夜还有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讨论水势,渐渐都失去了耐心。山坡上人的声音归于沉寂,仅仅有动物偶尔惊叫一两声,旋又归于平静。于是,我们常常半宿半宿地坐在帐篷前,直勾勾地盯着半里外的鲍家沟上的大水,生怕打个盹的工夫就被它悄无声息地摸了上来。

    这里可是我们最后的落脚之处啊。山坡上的帐篷四周一片漆黑,偶尔有手电光一闪而过,远处村落里的灯火不知何时早已逃走。

    大水在一个多月后徐徐退去之时,除了在碾盘桥上、树皮上、坝埂上留下它们肆虐过的痕迹,鲍家沟和她周围的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样。

    责任编辑:龚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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