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电话线的生命体验（小说）

许宇璐《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0年09月01日 09 版）

“希望热线。”

此句既出，今晚的“生死疲劳”便启动了。

“我完了。我活不……下去了。”一个哽咽的女声跌跌撞撞地来到了电话线的这一头，加上这短短的话，失控感已经有如实质般可以触碰。王洪的心无限下沉，放缓声调，带着试探与紧张问道：“你现在在哪呢？”

“我要准备跳下去了，这里是很高……很高的地方。但……我搞不懂啊，我怎么走到了这一步，我不应该啊……”女孩泣诉着。

王洪想，我得先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没关系的，不急啊，讲讲你遇到了什么吧。”他小心翼翼地问。

故事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具体到个人身上永远是头一份的真实的惨烈。名校生，毕业不久，放弃安稳的、可预见的光明前途，选择创业，却惨遭失败，还欠债累累。最重要的是，有一个团队的人跟着她，可她负不起这沉甸甸的责任。这些所有的东西好像绑着她的命，催着她下坠，再下坠。一旦堕入笑骂由人的尘世，威猛有力的羽翼也寸步难行。何况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呢？

王洪自己只是个刚上路的志愿者，他的一滴冷汗从额头滑了下来。

“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既然她的电话打过来，我就要给她带出生路。”王洪有了这个信念，汗珠停在眼尾，有些酸涩。

他按照急迫危机干预的标准程序，转移女孩的注意力，引着她换了个姿势，后来又慢慢地坐了下来。

“吁……”这是王洪心里一道无声的深呼。

“如果你死了，这个错误就再也补不了，这么大的遗憾，你可以接受吗？”王洪继续轻言轻语，“你想下你的爸爸妈妈在楼下看到女儿的尸体，他们一定很痛心。”

女孩跟着他的话走，脑海里出现了她的死亡现场，很可怕。她开始回心转意了。她选择了顺从王洪的话，回到了房间，继续交流着悲伤痛苦的一切，甚至还讲到了快乐的点滴。终于，她被挽回了，在将近午夜十二点这一刻，得到了新生。

挂断电话后，王洪的骨头好像一瞬间被抽走了，瘫在了椅上，后背全湿了。

此时，他不过是容身于一个不足五平方米的小房间。不过正是因为小，一根电话线传达的情绪非常饱满，将王洪以及很多和王洪一样的志愿者裹住。

他们的夜晚常常直面形形色色的负面情绪，只因为他们自愿选择成为“希望24小时”的志愿接线员。希望24小时是一条危机干预热线，同时，接线员也是危机干预常识的传播者。他们的职责，是在值班时间接听来自全国各地的电话，分担陌生人的苦与泪，让敏感的夜晚多一点温暖。

这些志愿者们有各自的工作。除了家人，或许没有什么人知道下班回家后的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前赴另一个工作地。也许在绝大多数人看来，那是一个阴郁的情绪收容所，难以令常人理解。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着你。负重前行久了，难免有些志愿者离开，但永远有坚守的志愿者们。既然目之所及是阴影，那必定伴着阳光存在。

王洪就说：“我认为我被滋养了。”接线后接触的虽往往都是灰暗的，但同时生命体验愈加丰富。经历一次生命，体验百种人生。

红色提示灯亮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