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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9月08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雍措《凹村》:诗性的语言让“故土”记忆充满弹性与张力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黄恩鹏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0年09月08日   03 版)

    雍措,四川康定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出版散文集《凹村》,获第十一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有作品收入各种选本。

    获第十一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的雍措的散文集《凹村》(康巴作家群书系第三辑,作家出版社)中有一篇《记忆里的人儿》这样开头:“时间是条长河,流着,流着,也就顺其自然了;记忆是串珠子,穿着,穿着,慢慢就数不清了。而那些遗留下来的人和事,将会成为我们永远值得珍藏的珠子。”

    藏族青年女作家雍措笔下的“凹村”,呈现一种价值意义的生命观和时间观。雍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孩子,她从故土走出来,其实只是空间的改变和身体的离开。精神与灵魂,却从未离开过。“故土”记忆,是作家取之不尽的创作之源。

    写自己最熟悉的,莫过于故土的人和事。记忆写作,需要“重返”原初生活场域。无论是主体感知、气韵灌注,还是情感倾向与伦理标准,都是文本的策略。雍措以小说的叙事笔法讲述故乡。笔下的人物,聪慧或蒙昧,都活灵活现。而中国乡村不管多么边远,它的文化土壤仍然存在。文化是对乡土民俗存在的容忍和尊重。雍措不写都市,只写乡土。语言唯美,懂得节制。如写大渡河畔的民生,写贡嘎山下的村庄,语言灵动,文字叙事巧妙。康巴藏地的神秘性,像音乐对心灵的触动,曲式的精妙、织体的搭配,牵引着思考。这种带有“剧场”效应的写作,也使得文本具有了独特的立体感。

    《风过凹村》“硬板子山是凹村离天空最近的山,活在高处,过着神仙的日子。”“凹村的样子大概就是这样,没说到位的,你再去问问每天镶嵌在天上的云朵、星星、月亮、太阳,它们无事可做,观察得一定比我细微。”“小石不争气,蹦跳两下,就被杂草荆棘给逮住了。”“还有一些渗进骨子里的东西,抹不去,忘不了。”语言不滞重、不拖沓,有时候三言两语,就能让风物的形骸落入觳中。对神明天地的叙写,体现在乡梓故事和生活里。她对“风”的描写,不同写风的恣肆,也不同没有生命。而是完全赋予其“人性”,是有态度的。风在大渡河,盘成了漩涡。风从贡嘎山尖漫过,成了风旗。风到达了凹村时,是有温度、有情感、有形状、有内涵的。风或有动物的属性——“风是有脚的,跑得比兔子还快,捎信的速度自然快。”(《吼声》)风可以像人一样,或者成为人的伙伴。“张溜子说,他这一辈子一直会走在风里,让凹村的风,养活他。”(《吼声》)风可以是村子里的神明——“风香了,凹村人开始张罗着镰刀、勒皮之类的家什。风越大,垂着头的麦穗,离壳就越快,麦秆子也干得越快。”“凹村,人们把牛当人养着。牛干不了的事,风却能干。风是不说话的人。”(《风的消息》)风,更可以是人的精神的裨补剂——“缺失的东西,让风补一补就好了。”(《离奇的事儿》)等等,这些对自然神明的崇敬,带来的必然是人性的美好。诸多社会性的与个体的事件,在乡村道德面前,都将会厘清。“村寨”是作家坚守美德之地,也是灵魂清澈归宿地。

    雍措的文本巧妙,在于她能把故乡的一些并不引人注目的事物赋予人性之美。时间与空间的设置,具有“剧场”效果。对于人物的处理,没有主客体之别。重温往事,滋养梦想,打捞其存在的价值。有时候又是以超越时空的回忆和想象,来对现实的逃避进行否定。与现实比对,或不露声色进行悖反。在交叉和重叠中,复归往昔的美好人性。中国西部乡村的人文密码,是由一个又一个穿越记忆的时空事件组成。坚持生活体验的作家是朴素的。雍措的语言轻灵,气脉相通。少年经历,每个物象,都是村寨的整体,都成为她的叙事主体:一匹牛、一只麻雀、一个破损了玻璃的房屋、一滴从天空落下的雨、一棵在春天悄然醒来的枯草、一株被拔根的多拉花,等等,喻象的存在与人性的存在,是人与物、与自然天地的感应。

    《房屋里的麻雀》中的凹村常见的乌鸦、喜鹊、麻雀,都有灵性。对鸟儿的描述,亦是与人一样,充满了悲悯情怀。《凹村记忆》里,那山、那水、那路、那人,连缀成一个又一个故事整体。迷惘与悲悯,疑虑与虔诚,寂寞与孤独——“我在大渡河哗哗的流水声中诞生,确切地说,从阿妈孕育我的那一刻,我就开始熟悉河水的声响。”“阿妈常说,我是树林中的百灵鸟,听着大渡河柔软的声响渐渐羽翼丰满。”“风的味道,就是大渡河的味道。”诗性的语言,让文本有着弹性与张力。

    《童年散记》则完全是一篇篇流动着的童话故事。那些故事里的形象是活灵的,语句是新鲜的、童话般的:“看见身旁有小朋友把水果子吞进肚子里,就幸灾乐祸地说:‘你把果子吞进肚子里了?哈哈,明年我就在你的头上摘果子吃了。’”语言的趣灵之美,让记忆不再模糊。雍措描绘的,完全是柏拉图般与世无争的理想世界。此种人类以往“桃花源”式的生活本态,其实就隐藏在中国边远乡村里。

    《骗局》中的张拐子,虽说是作家讥讽的一个小人物,却也是有了诗性的存在。这种讥讽是不露声色的:“张拐子颤动的声音,时而被风吹断了,时而又被鸟声叫了回来。”《过年谣》里的结巴阿爷的描写,也是独到。结巴阿爷平时说话结巴,可很当他讲起故事来,却又很顺畅。文本完全是以孩子的视角来对结巴阿爷认知的:“结巴阿爷坐在风中,风钻进他的嘴巴,半天没有吐出的话,又被风灌进了肚里。”“我们挤成一团,像开放的菊花瓣儿,把结巴阿爷围在里面。”《夹米子树》从阿爷捡到核桃,到栽种核桃,精心培育,再到核桃长成了树。“阿爷的孙女们也长大了。”这其间的岁月流变,是悲悯的、伤感的。文本里出现了两处“拿在手里有坠感”的生命体验:一是作为种籽,二是收获后的种籽,喻示人的生命分量和传宗接代。《凹村杨二》中的人物杨二,其实就是凹村的一个替代物。作者借着杨二的行为和与杨二的通联,来写凹村的改变。杨二作为村寨的符号,最终被流变了的岁月无情地抹去了。《哑巴的杉山记忆》《唐抓子的伤心事》《一线村》《闻雨的哑巴》等,也是以小说的情节和语言,叙写了人物命运。精巧的记忆,融进了时间空间建构的本质。

    “凹村”是一个人的乡愁,也是众生的乡愁。生于大山的雍措,从小到大,就与河流、山岭、树木、飞鸟、走兽等建立起了亲密的联系。即便后来因为工作到了城市,也没有中断与故土的联系,也因此建构起属于自己的文本诗学。

    责任编辑:只恒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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