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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9月15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国安瑶乡茶(散文)

彭敏艳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0年09月15日   13 版)

    前些天,友人赠了一些虫屎茶给我。坦白说,“虫屎茶”这“雅称”实在有点难登大雅之堂,这种毫不避讳的直呼令我着实不敢苟同。友人还要进一步作“注释”,“‘虫屎茶’顾名思义就是虫子拉出来的屎”。最恶心的解释莫过于此,毫无防备的我一口茶喷了出来。

    然而我终究没能抗拒它的“诱惑”——那精巧编织的竹篓,竹篓里是泛黄的牛皮纸袋,纸袋里卧着一堆细小如油菜籽的黑色颗粒。我承认我是受了它外表的蛊惑,从而容忍了它的恶心。喝了一段时间后,感觉一贯作恶多端的胃竟越发少折腾我了,遂对这茶产生浓厚的兴趣,于是走进产地国安去捕捉更多关于它的气息。

    我们的车贴着盘山路起起伏伏,盛夏时节咄咄逼人的暑气顿失锐气,在这山间渐次柔和下来。车轮在碾压出无数个曲折起伏的弧度后,终于疲倦地在一座并不起眼的屋子前停下来了。

    若非空气中淡淡的茶香,我并没能把这不起眼的屋子与传说中的茶庄联系在一起。

    许是我们的来访很突然,站在门口的庄主阿新有点不知所措,也忘了要迎我们进屋,只尴尬地说某部的人等会儿要来。引路人只好解释,都是一块儿的,只是我们的车跑得快了。阿新这才请我们进屋。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冒昧,打扰了他们的宁静。

    屋里就像泛黄的书页,陈旧的主题占据了我全部的视野:古老的磨盘、磨盘上米黄的竹盒、通体乌色的台凳,以及台凳上的竹篓、竹桶、竹葫芦;墙上挂着的布袋、茶叶串串、竹筒……屋里的陈设散发着浓烈的古韵,茶香在这陈旧里酝酿、发酵,无处不在的茶香有着致命的诱惑力,它们通过我的鼻子去行贿我的身心,我甘心堕落在这诱惑里。

    突然很想听一曲巫娜的古筝或古琴,那悠扬的禅韵穿过岁月宽宽窄窄的缝渗入茶味,让那些爬满光阴的茶叶,再渡一层耐人寻味的修行。

    墙体岁数也大了,白色的墙体入了蜡色,斑斑驳驳的像爬满了老人斑的肌体。正是这样一种经年久月的历练与沉淀,才有资格成为茶叶最忠实的守护者。脆生的茶叶在彻底地放心与信赖中完成伟大的涅槃,在日复一日的晨起日落中渡了一层又一层的陈香,积淀成甘冽与醇厚。

    依着墙挂的是一串串的老茶叶,它们在墙体筑起的阴凉中自在地风干,那是琐碎的日常里最讨人欢心的褐色流苏。这是要用来制作老茶婆的茶叶。我欢喜地拍照,阿新不紧不慢地在一旁解说。每年霜降前后一周时间,将大叶茶茶树的粗老茶叶采摘下来,这时候的老茶叶叶质特别肥厚,营养丰富。

    墙上除了一串串的褐色流苏,还悬挂着一排排大大小小的桶样的褐色竹筒,这就是竹筒茶。“春共山中采,香宜竹里煎。”竹筒茶也是瑶乡一大特色茶。烟竹筒茶要采春茶,清明前后将上好的茶叶采摘回来,经过炒茶、加工、烘干等一系列工序,才装进布袋里腐化陈化五年以上,最后放到竹筒里贮藏至少三年。

    茶叶存贮时间越长口感越醇,身价就越高。怎样才能更恒久优质地贮藏茶叶成了茶农最关切的问题,当然这难不倒靠山吃山的村民。他们发现,竹子浸泡一段时间后可以防腐防虫,而烟熏过的竹子又可以防霉防裂,经过这样加工的竹子可以用来贮藏茶叶。只是他们最初并不能预见贮藏时间长了,竹味入了茶,茶味入了竹,那种奇特的清香教人唇齿留香。

    复出茶庄门口,发现门口左边的廊首里不断地冒着袅袅的青烟,走近只见一个土垒的灶,灶里生着柴火,灶上搁置着好几麻袋竹筒。

    虫屎茶是此行的核心目的,老茶婆和竹筒茶是意外收获。

    虫屎茶制作首先要将大叶茶连枝梗一起扛回来,堆放于潮湿阴凉的室内,年长日久,茶叶便上了虫。这些虫生长于硕大无比的天然粮库里,自然不肯虐待自己的中肠,它们吃了睡,睡了吃,逍遥快活。

    三五年之后叶子基本已经自然腐化、脱落,这时就把那些枝梗抽出来,把叶子和虫子一并打包进袋子里,给虫子造成仍枕着粮仓睡觉的错觉。太过安逸的环境让它们完全放下戒心,毫无节制地发展壮大自己的家族成员,然后开始毁灭式的蚕食,养肥大、化蛾、产卵,周而复始。

    五七年后,腐朽的叶子已经被啃了七八成了,而一代又一代虫子在这几千个日夜里的排泄物却日益增多。这些如菜籽大小的虫屎起初是深褐色,时间的沙漏不断地给它们叠加颜色,于是它们在经年累月的沉淀中越发深色,直至黑得晶莹、黑得透亮。当然这后续还有很多工序,如筛掉杂质,去除腐味、杀菌、贮藏等。

    虫屎茶成品的贮藏时长根据客商需求而灵活掌握,有的客商选择年月浅一些的褐色虫屎茶,有的客商选择黑得发亮的虫屎茶。

    煮一壶虫屎茶,任茶香弥漫,任茶色氤氲,血丝状的茶色呈带状在水中迂回缭绕。煮开后的虫屎茶汤色深,汤味芬芳,混合了淡淡的陈香和药香,年月越久的虫屎茶越为醇厚馥郁。

    虫屎茶耐煮耐喝,可以反复煮泡四五次。煮开一壶茶喝不完,三伏天里放置几天它仍芬芳如初,没有任何异味。

    阿新的老屋是虫屎茶的生产车间。屋子很老,比先前的茶庄还要多上几十圈年轮。推开那扇辨不出原色的木门,可见一方十来平方米的天井,天井的地板上有星星点点的苔色,入室清凉便徐徐入怀,教人神清气爽。

    屋里收拾得干净整齐。每间房子里都堆放着一堆堆成虫或未成虫的大叶茶,一袋袋成品或半成品的虫屎茶。阿新说,这些茶叶一部分是自己种的,一部分是收购村民的,制作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大多数村民都不愿意费大量的心力与漫长的时间去弄。

    虫屎茶产量并不高,一个50公斤装的米袋子,塞得满满的腐叶、混着一些虫屎,在去除所有杂质后,顶多能筛出三四斤的虫屎茶,而这中间熬去的时间,耗上的心血,不是每个人能够经受得起的。

    客厅那一袋袋的虫屎茶磁场一般吸附了我的双腿和目光。客厅侧旁的房间木门突然“吱呀”一声干干脆脆地开了,从里面闪出一个微驼的老人,吓了我一大跳。老人一身朴实的布衣,头发花白,目光炯炯,他冲我们笑着说一些我听不懂的方言。阿新向我们介绍:“这是我爸,今年98岁了。”

    老人又笑了,和善的笑把皱纹堆叠在脸上,像装着老茶婆的竹篓上的纹路。老人提起手中军色的水壶,瓶身的漆已经磨掉了许多,他拧开瓶盖,仰头咕噜咕噜喝了几口。然后跟我们说,他喝了一辈子的茶,平日里精气神不佳的时候,来几口茶就提神上劲。

    虫屎茶历史悠久,明朝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就有关于虫屎茶的功效的记载,清代光绪年间的《城步乡土志.卷五》亦记载:“……有茶虽粗恶,置之旧笼一二年或数年,茶悉化为虫,故名之虫茶,茶收贮经久,大能消痰顺气”。

    我才知道原来虫屎茶有美名曰“龙珠茶”,这才是一个可登大雅之堂的名字,我因“虫屎茶”之名而生发出对它的偏见已经溃不成军。

    到茶园转转是必不可少的行程。茶树并不高,茶叶却很大很浓很绿,昭示着它们旺盛的生命力。它们顶着毒辣的阳光安静而整齐地依着山丘起伏的轮廓排序,一直往远处排去,直至隐没在地平线深处。叶香混着阳光的气息让人心旷神怡。

    回到茶庄,阿新再次邀请我们品茶,可惜行程匆匆,只好谢过庄主的美意。其实喝与不喝,我都已经醉茶了,醉在沁人心脾的茶香中,醉在茶庄的原始与纯粹中,醉在庄主那颗经得起岁月打磨的耐心中。他把十年八年,甚至几十年的时光,压缩进一杯茶中,如此用心做的茶,怎能不醉人?

    车前行,我回首,心里默默斟一杯欢喜敬茶农。

    责任编辑:龚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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