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雨（散文）

    从长沙出发，我坐在回湘西老家的长途汽车上，伴随着轰轰的行车声便也沉沉地靠在椅背上睡去了。等到再次醒来时，车已行至湘西境内，心情忽然莫名地舒畅了起来。

    远处的山和稻田都还是那曾经熟悉的模样，错落有致的农舍零零散散地别在山腰间。由于这几日阴雨连绵的缘故，湘西层峦叠嶂的山峰更像是被蒙上了层层薄雾，这些薄雾虚无缥缈的样子，仿佛阴沉沉的天空中缓缓流动的白纱。这些白纱温柔地缠绕、抚摸着这湘西大山里的万事万物，像极了一位慈爱的母亲正安抚着自己的子女，又或者说像极了身披白纱的仙女游经此地，看见此种美景之后而久久不愿离去，她那留恋徘徊的样子也总能让人浮想联翩，编撰出更多浪漫的故事。远远望去，这层层薄雾使湘西的大山笼罩在一种清幽高远的神秘意境之中。汽车偶尔驶过路边的村寨，也能隐隐看见错落有致的房屋别在山腰间，就如同“露带山花落，云随野水流”，山脚下是溪水潺潺，溪上缓缓飘动着柔和、淡白色的烟雾，偶见几片粉红色山花花瓣随水流缓缓而下，就像是人间仙境，总不免让人想着要去那苗家农舍中好好感受一下神仙般的生活。

    初夏连绵的雨尽情地滋润着山间万物，连着身处其中的人也快活了不少。犹记得母亲在日常的电话交流里常跟我说，这阵子她总是喜欢在外婆家乡下的房子里住，因为县城里的夏天太过闷热，她整晚都睡不好。可一旦回到了乡下，房屋四周绿树成荫，她便顿时倍感凉爽，这才是避暑的好去处呢！我想不仅如此，乡下的环境总归是安静的，确实更适合以绣花为副业的母亲静下心来专心绣花，也适合她进行绣花纹样的灵感创作。

    碧绿的农田正安静地躺在马路两旁的平地上，宽阔无垠，一望无际，就像是在地面铺上了一条厚重的绿色地毯。也许因为此时的季节正值盛夏，所有的农作物也都恰好长得茂盛，褪去了春天刚播种时的稚嫩，也还没有达到秋天丰收时的金黄与成熟，反而在这过渡时期的夏季，更给人以绿色的清新活力和蓬勃向上的震撼之感。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汽车在湘西界内走得更深了，还能看见近处、远处全是一片片梯田挂在半山腰上，一直绵延到山脚下的平地。这些梯田全都呈现出大大小小的方块状错落而下，密密麻麻地排好了队，好似以饱满的精神状态迎接从远方而来的客人。

    我应该是被它们当作远方而来的客人了。

    “小桥流水人家”已是脍炙人口的名句了，它在马致远的笔下是出门在外的游子浓浓的思乡之情，虽是写乐景，却衬托了一份浓厚的、悲凉的情感。但这一景象出现在湘西的雨季里，对我来说就又是另一番感受了。平常看多了外面世界的喧嚣浮华、灯红酒绿和大城市的高楼建筑，相比较而言，湘西的小桥流水、木屋瓦房、戴着头帕的苗族老人则显得更加静谧超脱，极具画家笔下清秀山水的淡墨质感，以及文人笔下山水诗风的雅韵。这里的景色完全没有游子的悲凉，没有失落的影子，这雨中景象是独立于外界的存在，被雨水洗得的一尘不染，全然一副世外桃源的模样。

    待思绪回到车内，只见车上几乎全都是湘西老乡，大家归途中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有一些老乡说话嗓门儿特别大，行为举止也是莽莽撞撞的，可我对此倍感亲切，因为这就是地道的湘西人啊，这也恰好体现了在湘西这个地方土生土长的人骨子里所具有的一股子“热情”“豪爽”“彪悍”“霸得蛮”“讲义气”和“热血”的特性与品质。犹记得不久前曾看过一篇描写沈从文的文章，文章里这样谈道：“在湘西凤凰长大的乡下人沈从文，从小就是个倔强的孩子。湘西的青山绿水滋养了他，给了他一双能感受美的眼睛；湘西的风土人情塑造了他，给了他一颗不羁的心。”也许，正是因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湘西这个地方所特有的山山水水和风土人情，才造就了湘西人别样的性格特点。

    我且听得雨花溅在车窗上，在玻璃上绽开成了一朵朵小水花，就好像圆了我的一段美梦那般，让人从心底里生出一种真实的满足感和踏实感。我偏过头坐在窗前看着身旁这个朦胧的湘西世界，玻璃将我与外面的景象隔开，窗的一面是热闹的湘西老乡，而另一面是细细碎碎的雨滴和久别重逢的雨中美景。我忽然间只觉得，不论在外漂泊的湘西游子离家再远，家乡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的景色永远都会深深地印在他们的脑海里，家乡的亲人也都会一直住在他们的心底里，家乡的山水气息也会永远伴随着他们前进。因为游子们深知，湘西是他们从小生长的地方，这里就是他们累了、倦了之后心灵憩息的港湾，这里有着滋养他们生长的肥沃土壤。一旦离开这片土地太久，他们的生活就会因为没有了肥沃的养分而逐渐走向枯竭。

    所以，他们不能忘本，也不敢忘本。

    责任编辑：龚蓉梅

龙伟敉（27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