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尘世大美 有情人间

    初秋时节，收到赵柱家先生寄来《子恺遗墨》一书，这本书由他主编。打开书的一瞬间，丰子恺先生画与文扑面而来，墨香萦绕，真是心生欢喜。这本书装帧精美，典雅厚重，令人爱不释手。

    书中收录了丰子恺先生为《宇宙风》杂志的插画十三幅。这些画都是第一次见到，作为丰先生的读者，我何其幸运？《宇宙风》杂志创办在抗战期间，主编是文学家林语堂先生。当时，一大批文化名人以登上《宇宙风》为荣，其中就有蔡元培、老舍、周作人、郁达夫、郭沫若、何香凝等。《子恺遗墨》也收集了众多名家的文章，书写他们与丰子恺先生的友情与往昔，叙事怀人，情深意切，读来感人至深。其中有郑振铎、俞平伯、朱自清、朱光潜、叶圣陶、巴金、刘海粟、华君武———

    丰子恺先生十六篇谈艺术的文章汇集在书里。他这样谈绘画:“美术是感情的产物，是人生的安慰。它能用安慰的方式来潜移默化我们的情感”。他还写道：“真的绘画是无用的，有用的不是真的绘画。无用便是大用。” 世间美好的事物大多是无用的，却能给人以精神的慰藉，让人活得有滋有味。他的画与文，隔着漫漫的岁月细细品来，令人感慨万千。一个人的作品是否有生命力，要看五十年、一百年之后，有没有后人再读他的作品。

    丰先生喜欢画儿童，孩子们是他创作的灵感，也是他笔下的精灵。那些画一幅接着一幅，童趣盎然，简洁美好，令人目不暇接。

    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光头，胖胖的，穿着短衣短裤，手握着两个大蒲扇夹在腿下当成车轮子。原来，他一定羡慕邻家孩子有一辆三轮车而自己没有，就用大蒲扇发明一个骑着吧。

    《花生米不满足》画的还是这个孩子，坐在桌前，桌上散落着几粒花生米。他嫌妈妈给的太少不够吃，于是生气了，撅着嘴，皱着眉，内心的不满足、不快乐表现在眼睛眉毛上。寥寥数笔，生动可爱。一个憨态可掬，喜怒哀乐都在脸上的孩子跃然纸上。

    “阿宝有两只脚，椅子四只脚”。阿宝将自己的鞋子给椅子穿上。在阿宝眼里，椅子也怕冷，和他一样是要穿鞋子的。读他的画，人的内心一瞬间像云朵一样柔软。童真是成年人遗失在岁月中的珍珠，我们已多少年不再拥有了？

    一对五六岁的小姐妹牵着手，从湖畔走来。远山几笔，小桥一弯，近处流水潺潺，小女孩荷花一般的小脸，笑意盈盈，两个人头上各自顶着一张翠绿的荷叶。画上题诗：折得荷花浑忘却，空将荷叶盖头归。两个孩子憨态可掬的样子跃然纸上。

    另一幅画上，一张蜘蛛网，上面粘着几片落花，蜘蛛网上坐着一个人，我猜想应该是丰先生。画旁有诗：“檐外蛛丝网落花，也要留春住”。那张蜘蛛网何尝不是他的画意和情思？他写过：孩子们，憧憬于你们的生活的我，痴心要为你们永远留住这黄金时代在这册子里。然这不过像“蜘蛛网落花”略微保留一些春的痕迹而已。他想留住孩子们纯真无瑕的童年，留住生命里的善与美。

    《小桌呼朋三面坐，留将一面与梅花》，茅屋前，竹篱旁，寒梅盛开，只觉清气满怀。三人围坐小桌前，坐对一树红梅，如同坐对一位挚友，梅花原来是历代文人的知己吧。此时，品茗、闲谈、吟诗，也可把酒话桑麻。他的画有古风，含蓄简静，诗情弥漫，雅兴悠然，充满了中国画的意境之美。

    丰子恺先生爱画樱桃，一扇典雅的木格窗前，碧绿的芭蕉随风摇曳，桌上白瓷盘里摆放着红玉似的樱桃，有红蜻蜓从窗外飞进来，一支点燃的香烟升起袅袅青烟。红红的樱桃，映着翠绿的芭蕉，色彩明丽，生机蓬勃。《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这大概是缘缘堂暮春时节美好的写照，一派恬淡安然，岁月静好。

    这幅画选题自宋代蒋捷的词句：“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他的画里有诗，还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春愁和惆怅。令人感叹年华似水，人生易老。

    在石门湾丰子恺故居，我仰头凝望着墙上丰先生的照片，他戴一副黑边框的眼镜，胸前长须飘然，膝上一只小猫，他满脸笑意，温和慈悲，我觉得他不是画家，他只是天下孩子们仁慈的父亲。他用一支画笔反反复复画着：杨柳、梅花、斜阳、流水、羊群、小猫、老人、孩子……

    漫漫人生，哪怕在烽火连天的抗战岁月，他依然没有放下手中的画笔。有时，觉得他的画于战争而言，极不合时宜。可是，无论怎样的悲伤苦难，流离失所，乱世里人们心里向往的，就是一派平安祥和，春和景明的景象。他的笔下皆是唤醒，一如春风唤醒大地，唤醒人性温暖安详一切。他就是这样，用率真、纯净的一颗心爱着，爱着尘世值得爱的一切。

    静夜里，随手翻翻枕边的《子恺遗墨》，书里有花草、鱼虫、蚂蚁、孩子、月光、清风，处处以小见大，读之余味悠长。世间万物，丰子恺先生都拿来入画。恬淡美好，酣然淳朴，一派天趣。守着岁月枯荣，似水流年，尘世的暖意都在画里，对万物的爱与悲悯都在他的画里。那些画宛如静夜里的一片月光，抚慰每一颗荒寒的心灵。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他画着尘世大美，有情人间。

    作者简介：

    李娟，陕西长安人，西安某杂志编辑。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曾获得第五届冰心散文奖，首届孙犁文学奖，徐霞客旅游文学奖等。有作品入选中学生读本及中高考语文试卷。著有散文集《品尝时光的味道》《光阴素描》《决不辜负春天》《你是我的暖》等。

    责任编辑：只恒文

李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