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井就在东塘的西北角。大井生于何时,我无由得之,父亲说他记事起这眼井就已经有了。大井的模样其实并不气派。
方圆两平方米左右的井沿,用洋灰平的整齐。井口中间一道长条石隔成两个井眼,红砖码成的井壁,向井下喊一嗓子还会有回音。除此之外,再无可道之处。可是有人说这口井曾救过方圆十几里人的性命。每逢大旱,周边来打水的队伍都能排三四里路,可大井却从没有干枯过。这样的功绩,在偌大的一个村里除了大礼堂谁又能比得过它呢?
那个大礼堂好像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建的,而今大礼堂早已荒废,连屋顶的梁都被附近的居民拆掉了。而大井边上却依然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村里的成年男人下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大井沿挑水。木桶沉闷的声音、洋铁桶清脆的声音一路络绎不绝,大桶无声无息,小桶叮咚作响,来时空桶晃晃悠悠,离开时忽闪忽闪。加上挑水者边走边相互打招呼声,排队者等待打水时闲扯声,以及水桶从半空抛到井里的“扑通”声……
晚饭过后,村里最热闹的地方仍然是大井沿。一把蒲扇和一张四腿小板凳必定是固定的配置。三三两两晚饭过后从村子四面八方赶来,以大井为中心摆了开去。住在大井沿边上的几家人最是享福,有时端着饭碗过来,随便蹲坐在一块砖头上,有时也会搬来一张凉床。上班晚回的人也会停下自行车,瞅上几眼才各自转回。
辛苦劳动了一天之后的闲聊常常是没完没了,每次散去时便是月亮睡进大井之后的事了。
小井不大,在整个徐郢却是一个独立的所在。
黄泥山的西北角,隔着一口塘一条山路,在一片低矮的稻田间可以找到一口井。小井的家当较大井而言可谓简陋至极,没有洋灰刷的井沿,井壁也没有齐整的红砖,几块格楞八叉的青石凑在上面,就连井口也仅比一般木桶略略宽些。从井口到边上的稻田不到一步宽,常常大雨过后,稻田里的蚂蟥、青蛙也会过来散步。
站在小井边上,向北便可以看到高大雄伟的灌溉站的堤坝,向西则是连绵的庄稼和苇子湖,鲍家沟曲曲折折地向西弯去。二轮窑厂大烟囱呼呼地冒出一股股黑烟,从南面一直窜向青天。黄泥山驼着疲惫的身躯伏在小井的东南方,因为过度的开采,山体已空荡荡,敞着几个大豁口,远远望去如一张青面獠牙的恶狼张着血盆大嘴。
春天田里的油菜、小麦只要伸伸腰便把小井掩住了,夏天里野草的长势更是不屑说的,秋天庄稼沉甸甸的,就算是倒下了也一定会高过小井的头。唯有冬天,万物皆在北风中瑟缩着,沉睡于雪的苍茫之下,你会一眼寻到小井的所在。一条一尺来宽的小道尽头便是小井,小道的另一端斜斜伸向一里外黄泥山北坡上的几户人家,稀疏简陋的烟囱上袅袅升起几束清烟。小井边上有时也会留下山鸡、野兔的脚印,但那条小道却是挑水人踩出来的。
大约在2008年,堂哥电话我问要不要给老宅装自来水,村里开始集体装自来水了。待我到家时,堂哥家的厨房伸出一个水龙头来,清澈的水哗哗地流到小盆里、水槽里,做饭的人随用随接,丝毫不用再担心饭做到一半时水缸又空了。屋后的压井已被填平了,担水的桶早已不见去向。
记得每次清明回来,一推开老宅的铁门,满院子的油菜花开得正盛,阶前、井台边、厨房边,院中的菜地更不用说了,蒜苗长出了薹,没有取薹,也是疯长,但在菜花丛中丝毫不起眼。柿树高过了房檐,月季却再没有花开。井盖上落满枯叶和杂草,取了铁桶打水洗脸,水里多了几片家禽脱落的羽毛。
我一头大汗地从山上下来,刚下班的堂嫂正帮着大娘做饭,她在镇上的工厂做质检。“村里十几二十岁的女的差不多都去附近的厂里上班上,一个月两三千块还是很轻松可以拿到的,下班回来打麻将都不好找人了。”
堂哥递过来一碗凉水,喝了一口感到一丝甜意。我以为这是大井的水,哪知堂哥朝水龙头指了指,“口感都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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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玉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