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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2月08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行窃”即事(小说)

重庆市互联网公司新媒体编辑 谭鑫(26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0年12月08日   01 版)

    他没有在心里过多为自己辩解,随后的沉默里,知凡点开了手机,默默地删掉了本次和表弟对谈的录音。

    一

    知凡犹豫了好久,还是没有忍住伸向母亲钱包的那双手。

    据爸妈讲,在知凡牙牙学语的年纪,就曾从父亲的钱包里拿过十块钱,那等乎于家中一周的口粮,爸妈一顿好找。不过当时被问及原因,他只是本能地说,想效仿爸妈把钱存起来,因此免去一番责备。

    而这次不一样,已是小学三年级的知凡已明白拿和偷的区别,他深知学校外小卖部里那些黑黑绿绿的玩具、蓝白封皮的小人书、以及红黄相间的麻辣鲜香……就是他不问自取的罪魁祸首。

    脑海中一番天人交战,到底还是小卖部老板那张笑脸温和可亲,给了知凡铤而走险的勇气,他打开母亲放在衣橱的钱包,按捺住哐哐直蹦的心跳,从花花绿绿的小票中挑中两张银灰色的拾圆,战战兢兢地折好,塞进自己书包的底层。

    手头富足但内心忐忑地过了一周,母亲好像并没发现这个秘密,知凡的心里不免有些小小的洋洋得意。可一笔钱的莫名缺失,对于一个一针一线都精打细算的家庭主妇而言,哪儿可能轻易就顺时针地流放?没过多久,在一天去知凡外婆家里做客的当口儿,知凡到底还是现了形。

    知凡的母亲蕙兰面色带着和小卖部老板相反的平静,见到放学回来的自家儿子时,她和知凡的外婆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她扬了扬眉,语气不紧不慢:“知凡,你等下吃完饭后别急着走,我要给你说个事……”

    知凡心里一惊,知道情况不妙,但还是故作自然地问:“说啥?就在这里说不就行了……”蕙兰往灶里递了把柴禾,瞧了瞧案头上正在炒菜的自家娘,胸中思臆几欲托盘而出,但最后还是在心里掩住了口,只是灶炉的焰光投印在脸上,从知凡的角度看过去,蕙兰眼里的火仿佛闪动得更旺了。

    “对了,我作业还没做完,等下还有问题要找表哥,今晚就不回去了吧……”知凡的心里打着鼓,事到如今只有能拖则拖了。蕙兰还没来得及拒绝,知凡的外婆也补充道:“是啊,孩子好久没来了,反正跟他表哥也在同一个学校,就让他表哥课里课外好好指导下他,周末再回去嘛……”自个娘的话语在蕙兰听来更像一种规劝,她举起火钳掏了掏灶膛,嗯了一声没再接话。

    两天过后就是周末,知凡还是回到了家,蕙兰忙完农活儿回到家里,见到知凡便丢给他一把蔑刀,第一句话便是:“你还晓得落屋?”

    知凡忍不住就要坦白,谁料蕙兰话锋一转:“去塘坎上给我砍根斑竹棍回来,我拿来当晾衣杆……”知凡照做,砍回斑竹棍后,蕙兰剔去枝丫,握住光滑的棍子“啪”地一声击打在地:“偷了没?”“偷……了”“哪只手偷的!?”知凡瑟缩着伸出了双手。

    得到确认后,蕙兰将棍子朝天一竖,顺势向儿子手心挥落,在知凡吃痛喊娘的一片哭声里,斑竹棍沦为了帮凶。

    二

    善因难则贵,恶由易而轻。有些善意难以为继,但陋习总持续上瘾,还是孩子的知凡哪儿懂得这个道理。不多时,知凡再次在同一个地方失了手。

    那是初夏值得纪念的一天,阳光大好,天蓝风轻,知凡的心情也一片晴朗,因为在校表现良好,他刚刚当上了中队委。放学后,他也不舍得取下那块臂章,感觉回家路上也因为这新添的“两道杠”而俘获了众多艳羡目光,置身于人群里,肩上的荣耀让他有种宛如英雄的梦幻。正当知凡沉醉于这个美梦,高高兴兴地推开家门准备和家人分享载誉而归的喜悦时,蕙兰握着斑竹棍站在门后早已等候多时,知凡没有成为想象中的英雄,而是被迫当起了被埋伏的“降兵”。

    看着那根被自己“开过光”的斑竹棍,不用多说知凡就已晓得,半月前自己偷同学钱的事又露馅了。

    蕙兰表情严肃得像个陌生人,因为事先已查得铁证,她不容置疑地发问:

    “为啥要偷?”

    “我错了……”

    “知道错为啥还要犯?”

    “嘴馋……”

    “老子把你嘴撕烂!”蕙兰气得肺里喷得出火来,到底还是没有动手撕儿子的嘴,只是捺不住心中的怒懑,一棍“啪”在了儿子大腿上,知凡吃痛蹲身捂住伤痕,暴露出了肩膀上红白相间那耀眼的臂章。

    一看不打紧,越看蕙兰火越冒:“你还中队委?你配吗?老子给你扯甩啦!”蕙兰作势伸手便要撕落它,知凡闻声便抬手护住臂章,但蕙兰势必要解决掉那块心头恶,用斑竹棍在前卖力横扫着,发狠地清理一切障碍物,知凡的皮肉因此成为了受力的活靶,被斑竹棍舔出数条血痕。

    这场母子间的拉锯中,知凡从头便处于下风,他也自知招架不过,边哭边躲,最后只得逃似的往外飞奔。蕙兰的战意已蓄势满溢,紧冲儿子的脚步,也拖着棍子追出了家门。

    在那个傍晚,全村的人都被这一场吵闹所惊扰。同村的小伙伴亲眼目睹了中队委知凡,在如火一样的夕阳下,被母亲蕙兰挥着斑竹棍追打着,知凡的哭声和蕙兰的骂声交织在一起,跟着母子俩的足迹环绕了村子整整一周,只是知凡在落荒而逃的过程里,臂上的“两道杠”偶尔也有无法护住的时候,只能由它随风飘忽起伏,像一个不慎误入战场的化外之物,显得分外违和。

    自此之后,知凡再没偷过家里一分钱。

    三

    高中的某天,知凡放学回到家,发现自己存放在书桌里的压岁钱貌似数目不对,隐隐感觉少了一些,但数来数去又觉得像是自己记岔了,于是没有在意,只是出门时刻意留心锁好了门。不料第二周回家时发觉数目还是有偏差,比起上次明确铭记的数目,这次又少了十块。知凡终于知道,天道有轮回,自己偷了好几次钱,现在终于轮到自己被偷了。

    最了解你的人,不是同行便是敌人。知凡的嗅觉极深,他很快就锁定了方向和目标——每次偷的数目很小,显然不是大人作案;能够知道他房间钥匙的家里人也就那么几个。

    表弟在一个午后被知凡叫到了跟前,看着他在空调房里满头大汗,知凡就知道表弟是新手作案,内心的波动不亚于自己第一次偷钱被识破的那天。他打开手机,装作随意地和表弟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很快便从表弟的嘴里,求得了作案时间、过程、手法,连带着动机,也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闲聊的空隙里,看着表情有些无处安放的表弟,知凡有种童年自己曾被母亲蕙兰审问的错觉,小学生幼稚而拙劣的谎言,其实哪儿经得住那么多推敲和琢磨,真的宛如泡沫一碰就破。

    “拿是无心,但偷便是刻意了……”知凡不至于为了几块钱而对表弟拳头相向,但既然遇上了,起码的劝诫还是要有。他想起自己小学时语文老师讲偷字的时候,还特意交代了两个字间的区别,只怪自己悟性太低,现在才初窥门径。

    “以后别这样了,遇到什么事都可以先问问我。作为表哥,我会尽力指导你的……”“对不起……”表弟细若蚊蝇的声音让知凡遥想起当年偷钱的自己,确实是受困于家庭条件有限,也算事出有因,不像如今……

    他没有在心里过多为自己辩解,随后的沉默里,知凡点开了手机,默默地删掉了本次和表弟对谈的录音。

    四

    六月的阳光暴晒着,天空的脸色阴沉着,水深火热轮番占据着山城的夏天。知凡的命运也随着这个季节的天气摇摆不定。

    从学校回到家里,知凡刚拉亮了灯,爷爷便打着电筒从邻屋赶了过来。

    “知凡啊,你把我的五百块钱偷到哪里去啦?”

    “偷钱?我没有啊……”乍眼提偷,知凡都感觉这是一个离自己很遥远的词儿了。

    “没有?我放在枕头底下的,这些天只有你才落过屋……”

    这时候知凡的父亲也从楼上闻声而来:“你到底拿了没有?有就还给爷爷,老人家存点钱容易吗?都要成年的人了怎么这点事理都不懂!?”

    突如其来的指责让知凡委屈莫名,凭啥人生老徘徊在“偷”这个坎儿。

    “我自己没有钱吗?为啥要去偷?”知凡甩出自己随身的那个钱包,有点像童年的蕙兰迫切想要撕掉的那块肩章。

    “爸,要不我陪你再回去找找……”知凡的父亲眼见儿子的面色不似作伪,只好先出来打圆场。

    知凡却留在了原地,头顶的灯还亮着,桌上的粥也温着,一切都照旧着……只是他越来越感觉这个家,有些不像是自己的了。

    静静地呆立了近半小时后,知凡的父亲回来了。原来是老人家记性太差,昨天刚给钱包挪了窝,今天就忘记了存放的位置。真相大白后,随着他父亲一起回来的,还有知凡姑姑见孩子蒙冤,给的五十块零花钱……

    “连自己过来道歉的勇气都没有嘛……”知凡心里恨恨地想,手朝前空挥出一片扇形,将父亲手中递来的五十块钱像母亲蕙兰挥舞斑竹棍一样,击落在地。

    知凡的父亲也知理亏,但还是淡淡地说:“不过,你也别怪不得别人。要不是你之前有前科,大家也不会第一时间怀疑到你……”

    此话一出,知凡心中的支撑顿时瓦解,那些仿佛在被冤枉之初就已欠下的眼泪,终于在这个时候决堤崩溃。

    “犯过错的人,一辈子都是罪人了吗……”

    在这个如初中寄宿学校一样漆黑,也一样彻夜未眠的夜里,知凡心中的某些决心终于破土而出。而那五十块,父子俩最终谁也没去捡,想要忘记的人忘不掉,想要捡起的人怕弯腰,它孤零零的落在原地,像一张今后谁都不愿再主动提起的过去。

    六月的天,终究还是变了,大雨倾盆而至。

    第二天知凡去学校,他清醒地在大学志愿一栏上,填上了一所千里之外的外地大学;而专业,他赌气般的,选了刑侦。

    五

    大学的时光,知凡每天早出晚归,除了睡觉和上课之外,图书馆俨然成了他第二个寝室。闲暇之余,他喜欢把生活中的故事转化成文字,但大多数他都是充日记罢了,从未有见报。纵然如此他也知足并乐在其中,文字见证了他的成长,也让他可以时刻回首自己曾经走过的路。

    可正当他这样想着走在回寝室路上时,不经意地回过头去,发现刚刚走过的路旁竟躺着两张红彤彤的的壹佰元,那两币对折的手法似曾相识……像一种指引般,知凡本能地拾起了它。

    回到寝室已是饭点,准备和室友说起这件事时,恰巧其余室友也收队回来,他们手里都提着饭盒,只有知凡的老乡孟原一个人空手而归,从始至终也没说过一句话。

    “你吃了吗?”“没呢……”随后孟原抽了根烟,狠狠地吐出一口,瓮声瓮气道:“我掉了两百块钱……”知凡还没来得及开口,孟原又用查案般的口吻说道:“我知道钱不是正常掉的,肯定是被人偷的,我的每张钞票都记得编号……”

    知凡想要坦白的嘴愣在当场。本来刚准备开口,谁知孟原一张嘴便封死了他的退路,料想自己已离家千万里,但某段自己不愿主动提起的回忆还是找上门来,有了往日的前车之鉴,知凡最后也只能知趣地合上了自己的嘴。

    但知凡也只是短暂地闭上嘴,既然回忆找上门来,他还是想试试去改变下结局,他最后咬了咬牙,微笑地对孟原道:“我最近写文章中了一篇稿,回头我接济你一下吧……”

    话没说完,知凡的电话突然响起。

    “您好!请问是知凡吗?”

    “是的,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是xx报社的编辑,您的文章《行窃即事》已被我社采用,请提供一下地址,方便我们寄付稿酬和样刊……”

    知凡在室友艳羡的目光中挂断了电话,随即对孟原说:“你未来一周的饭钱我包了。”

    他没空理会孟原的反应,只是转头朝窗外望去,秋日的星城一如既往地璀璨,有风吹来,也满是始终不渝的温柔;寝室的帘幔飘动着,擦过知凡的发梢……

    这个很多年后回忆起来也会感动的午后,像知凡幼年里还没学会写“偷”字的那些隔世时光。

    责任编辑:龚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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