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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2月22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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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河入梦(散文)

湖南怀化市三中高二(3)班 黄新宇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0年12月22日   14 版)

    我听到水汩汩而来。

    月光在地板和床沿间折起一个突兀的角,我靠着窗台。凌晨三点的风从江堤跨过栏杆,爬过钢筋猛兽睡着了的身体,又顺着橙黄的街灯攀升到十五楼。溜过纱窗的小缝,它捎来消息,说沅儿想我了。

    我也想她。

    沅儿的故乡很远,这是我学地理后才知道的事。洞庭湖畔,长江滚滚,一直溯源到青藏高原雪山脚下的一簇清流,她走得太久,足迹贯穿神州,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在山中的一个角落予我一瞥,又被另一条大河裹挟,去更远更远,远到没有尽头的地方。

    初中时我离开她,独身一人踏上陌生的旅途。当时的我尚且稚嫩,没有带些财物傍身的意识,但仍记得向她讨要一片水汽。老人说,带一份水土,到哪儿都是故乡。分别那天她从桥下走过,目送着我坐车远去,车窗隔绝了外界的声响,我却清晰地听见她轻语般的水声——就像是临行的叮嘱。远山耸翠,晨曦无言,她的水汽缓缓盛满我的眼眸。

    也许应该庆幸。少年不知愁苦,离乡的低落只持续了几天,车水马龙的繁华就已掩去了流水人家。我在新的地方生活,在新的环境学习,睡在新的床上与新的人共眠,满眼都是明丽,半分想不起离愁。只是偶尔沅儿会在梦里问我“你想我吗?”而我不说话。就像是所有踌躇满志的少年,我在心底起誓:要带着沅儿看遍这世界。

    几分天赋,几分勤勉,之后我在很多方面取得不错的成绩。每念及此就油然心喜,为自己,也为沅儿。可当有人问我,你家住哪?我说,住宿。他摇摇头,我的意思是你是哪里人。我张开嘴,却发不出声。这时我才发现我开不了口,为什么在本该雀跃的时候喊不出你的名字呢,沅儿?别人真挚的眼光有些炙热,一份羞赧从我的身体里蔓延到脸上,让我不敢与他对视。这份怯懦,是因何而来,又是什么时候跟着我的呢,是现在吗,还是,它一直在?

    沅儿的声音仍回响在梦里,“你想我吗?”也仍得不到回答。问得次数多了,水声就越来越大,偶尔恍惚,眼前会闪过她慢慢走过的画面。我总会想,我的前路本来坦荡,而沅儿的水汽却把它浇成了泥泞,她拖着我,让我无法全力飞奔。于是我开始烦她,烦她唠叨,烦她小家子气,她离我越来越近,我离她越来越远。

    后来,我上了高中。开学第一次考试成绩不理想,分到了一个与愿望相去甚远的班。没有太多青春小说里的崩溃与失意,喜怒哀乐都是别人的,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平淡地与相识不过十几天的朋友道别,说以后总会见面。萍水相逢的缘分并不让人难以割舍,失去优生的光环也不令人黯淡,只是被我一同别过的,还有另一个沅儿的孩子。他身上也带着沅儿的水汽,那么清澈又明朗,眼里流转的光就好像很久以前晨曦照耀的沅儿一样。我也曾透过他眼里的倒影看自己,却找不出半点沅儿存在的痕迹。那晚我再次做梦,当水声从泠泠作响转为惊涛拍岸,当轻柔的问候变成长久的缄默,我终于感受不到她了,是她要走了吗?是她决定不再缠着我了吗?我不知道。却忽然有一道辰河高腔将我喝醒,敲开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

    那大约是我的儿时。

    我曾躺在船上,枕着她的胸怀荡漾;我与她肌肤相亲,任她轻搓着我的臂膀。我无数次看着柳树不经意抚弄她的脸庞,又无数次看她拥抱夕阳。青石板上洒过的雨是她的礼物,节日里酸甜的酒槽是她的关怀,我分明记得有一天我借她的水面照镜子,镜子里的人与我拉钩地久天长。原来那些蒙了灰的,是这样温暖的日子。

    辰河高腔转得低沉了,沅儿的记忆也展现在我眼前。

    二酉藏书洞旁挑灯夜读的是她;被那位香草美人表白而羞涩拒绝的是她;痴痴望着芙蓉、岳阳楼的是她;硝烟弥漫里见证一纸降书的也是她。我的爸爸,我的妈妈,我爸爸的爸爸,我妈妈的妈妈,我的祖祖辈辈,那些生养在这里的人们,都在沅儿的照看下长大。这时我才幡然省悟,我出门,正是为了让她引我为傲,而羞于开口,其实是因为自己不曾做到最好。多少次我在夜里想她,而在第二天到来时又选择遗忘,所谓的自卑,只不过是从未正视,也从不敢正视你——沅儿。

    游子总会思乡,归根似乎会灼烧他的脸庞,而沅儿历遍岁月,温情的目光却始终如一。这世上没有疏远游子的故土,只有固执的孩子噘着嘴不肯认输。十几岁的这天,我第一次直面乡愁。

    当然我从梦中惊醒,久久不能入眠。耳根是湿的,于是我肯定她曾来过,而来得太不小心,以至于在我的枕边也留下了痕迹。

    收回思绪,现在的我正靠在窗台上,离她不过几十米。风已经停了,月亮也被云遮住,深吸一口气,我说“我想你”而耳边一直不停的水声却戛然而止,我怔了怔,轻笑一声,继而默然。

    空气微冷。我垂下眼,准备熬过剩下的大半个夜。而那生生不息的声音却在我低下头时突然响起,冲波逆折,浪淘东去,强壮有力的节奏像极了我的心跳,有闪着光的东西正从里面泵出,浸透骨髓,流遍全身。

    ——冰河入梦,我与她水乳交融。

    责任编辑:龚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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