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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2月22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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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白与水晶(随笔)

英国诺森比亚大学学生 沈诗琦(19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0年12月22日   14 版)

    最初见到阿白是在乡下老家的院子里。我问正躺在院里摇椅上的奶奶,这猫哪来的。奶奶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常常到院子来,你妹妹说要养那就随她去了。

    阿白是一只母猫,毛色纯白蓬松,没有一点杂毛,看着不像街头流浪的品种。阿白大多时间是妹妹看着,但是有天晚上趁着谁都不注意走失了,妹妹哭了好久。谁也没想到失而复得,阿白回来时还领了一窝小猫。奶奶嫌麻烦,偷偷把那一窝小猫抱走了。阿白不见自己的孩子,凄厉地叫唤着,终日在奶奶脚边打转,又挠又咬,又抓又叫。我和妹妹都说她这是在要自己的孩子呢。阿白一天比一天低落,趴在院子里一动不动。我们拿食物,拿玩具逗她,阿白却只是一动不动地趴着。很难得才会起来,可那也只是很缓慢地站起身,很缓慢地走动几步,换一个地方躺着而已。

    我们两天没见阿白,以为她心生怨恨又偷偷走了,这次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可两天后,谁都没想到阿白叼着一只半大的猫回到院子,看着可能也刚满月。妹妹给起了名字,叫水晶。水晶毛色黄白相间,眼睛蓝蓝的,蓝得异常纯粹。白天在阳光下望着像两块明净的玻璃,夜晚在月光下仿佛满天星辰装在眼底。

    一猫,一屋,一杯茶,一本书的悠闲日子就是这时候体会到的。我喜欢搬一张凳子到院里,一边剥毛豆,一边看着她们时而互相抱团滚在一起,时而假意咬着对方。阿白和水晶一起翻着肚皮晒太阳,一起吃饭和睡觉。

    妹妹说,阿白这是把水晶当女儿了。我说也是,这大概是一种寄托吧。

    一天夜里,我听见一声声细细地叫唤,紧接着从另一处响起另一种叫唤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是一种回应。我轻手轻脚起身,拉开门,月光银辉下正看见阿白埋头在扒拉什么,头朝着家里杂物间的方向。月光下的阿白,雪白的毛色仿佛透明似的,仿佛流动着水一般的清辉。我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没看出阿白爪子底下到底是什么东西,走近几步看见是一袋撕破的猫粮,看起来是从厨房拖出去的。我顺着阿白的视线观望着,只看见杂物间的门与地面的空隙里露出一双幽幽的眼睛,磷火一般闪动着。我明白了——水晶最近闹肚子,饮食特别注意——阿白约莫是怕她饿着。两只猫继续此起彼伏地喵呜交换,我前去把杂物间的房门打开,水晶一下子蹿出门,快得我来不及反应和阻止,等我再次转头,阿白已经不见了。

    后来,阿白又生了一窝小猫,一共三只。我们带着阿白去绝育后,从网上订了材料,做了一个猫爬架,也用木头搭了一个挺大的猫屋子,铺上软软的衬垫,把新生的小猫都放进去。阿白并不常常盯住自己的孩子们,她一直是一个闲不住的个性,而水晶倒是很喜欢在屋里边,看着身边的弟弟妹妹。有时候她也拿舌头舔舔他们的身体,轻轻碰碰他们。阿白懂得水晶永远也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们,从不阻止他们的亲近。等那几只猫崽子再大点,不管是阿白还是水晶都会把嘴边的猫粮尽量省点下来,拨弄到几只崽子的碗里。我看着他们一家子的生活,忍不住想起自己的一家子。

    后面一段时间,前前后后被好些琐事缠身,从老家回到城市。来年暑假再回来时,看见妹妹坐在门槛上掉眼泪。我问:“你怎么了,一个人坐在这里哭什么?”我四处打量了一圈,没见到猫,试图开个玩笑,“猫呢?一年不见猫都跑光了?”妹妹说:“阿白有四天没回来了,我出门找了一圈怎么也没有找到。”

    那几天下了大雨,天地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好不容易才放晴,远处的山峰与山峰间弥漫涌动着一团雾气,到处充斥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就在雨停的那天傍晚,暮色四合,邻居告诉我们他在山脚下发现了阿白,但看起来应该是死了。我带着妹妹赶到山脚,阿白一动不动地躺着,白色的毛粘在一起,毛尖上是黑色的泥点。摸了摸她的身体,手心下一片冰冷。我们就地把阿白埋了,坐在小小的坟边上叹气。很快我听见身边传来一声啜泣,先是断断续续地轻声啜泣,然后音调越来越高,妹妹放声大哭起来,很快哭声也听不见了,只能听到不时突然爆发出的一声像噎住似的吸气声。也不知道在潮湿的山间坐了多久,只看见天色更暗了,我拉着妹妹往家走,身边依然不时传出压抑的抽泣声。

    奶奶已经准备好晚饭等着我们,家的温暖弥漫在明亮的灯光里,漂浮在饭菜的香气里。水晶在桌边歪头先看看我们身后,又看看我们。妹妹一声不吭地往回走,奶奶喊她也不理会。

    “奶奶没事,就是找到阿白了,但是死在山脚了,也不知道怎么就跑出去了,可能本来只想出去逛逛,没想到走丢了——她心情不好而已,由她去吧。”

    “不就是只猫啊,连人的生死都是常事,哭什么呢。而且都跑了好几次了,别人家的猫都是好好在家躺着,也许它也不想在家住着,想早点回去,”奶奶努了努嘴,“我养猫养得烦死了,家里到处都是猫毛。”

    等快夜深了,我端着粥去找妹妹。她猛地从床上跃起,冲到我怀里,失声痛哭。她先是指责奶奶对猫的漠不关心,自责没有照顾好阿白,但说更多的是不舍得阿白。阿白让她想到自己,爸爸妈妈都没什么时间陪她,她说她就像奶奶当初送走的那窝小猫。她羡慕我,因为我天天和爸妈在城里住,而她都没什么人说话,只喜欢也只能和猫说。我隐约知道了阿白对妹妹的意义。拍着她的肩膀沉默地听她逻辑混乱的话,中间夹杂哭腔,有时候谁也不懂她在嘶喊着什么。我们都不知道阿白是怎么死的,也许是被过往的车撞死的,也许是因为她走得太远,而大雨洗刷掉了回家的气味,所以跌跌撞撞地迷了路,从此不知回家的方向。

    水晶大概是知道阿白再也回不来了。她仿佛从一个姐姐变成了一个母亲,照看着阿白留下的这一窝崽子。

    我仍然坐在院子里剥着毛豆,一边看着水晶带着三只猫崽子玩耍扑腾。她低声叫唤着,一遍遍仔仔细细地舔着小猫的皮毛,一如当年阿白那样。水晶有一次轻轻挠着妹妹,用鼻子拱着小猫。妹妹便带着四只猫四处走动,从村口到村尾,从前山到后山……水晶一路轻声叫着,模样悲凄哀婉。自那以后水晶只是静静待在院子里和孩子们过着平静的日子……

    一天我正把一盆水泼到院子里,看到杂物间的门前好像多出一块软软的东西,毛茸茸的。我走近一看,发现是水晶躺在这里。而这个位置,是以前阿白最喜欢待的地方。

    阿白走了,她或许自己也没想到当年也许只为寄托自己无处安放的母性而领回来的猫,有一天会成为自己的孩子的母亲,这样的爱竟然会顺着这样奇妙的纽带承载下去。阿白养大了水晶,水晶便把这样的无关血缘的爱转移到了阿白的后代身上。我恍然间觉得看到了某种联系,从阿白到水晶,再到三只小猫。这种联系仿佛一条长长的经脉,绕着圈,结成结,韧如丝,无可移。

    我端着空脸盆看到水晶睁开那一对水晶似的眼睛,轻巧地穿过庭院,走到大门口坐下。我看到她抬头望着远方,正对着山峰与山峰间的白色云雾轻轻叫着。

    责任编辑:龚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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