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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1月12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柴火烟火(随笔)

李畅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1年01月12日   12 版)

    那张渔网似乎是裁下的枝叶里漏下的日光,斜斜地挂在半空上,像一卷珠帘,每一个网结都记住一个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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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躺在锅里,一个一个咕噜地冒着泡;柴火垫在锅下面,也一个一个咕噜地冒着泡。鱼身边的不停咕嘟的泡都是白褐色的,乡下人向来不喜欢吃白汤,即使煮了一锅浓浓的白汤出来,也要滴上几滴酱油,给汤上了色,那样才有滋味,即使就是滴几滴醋也是不一样的。

    锅里的鱼是父亲撒来的。父亲喜欢捕鱼,他有一张大网,捕完鱼之后要把网浪漫地挂到树上晾干。为什么说是浪漫的,因为一张半镂空的网一边依附着一棵大树,另一边被斜斜地扯开,像一片被雨滴打通了好多透明点点的云朵浪漫地铺在两棵树之间。没有见过唐诗宋词里珠翠卷帘的我,觉得那悠悠荡来荡去的渔网就是那一摇就叮咚作响的珠帘翠幕,浪漫极了。除了喜欢看父亲晒渔网,我还喜欢跟着父亲网鱼。网鱼的时候通常是某个农活已经干完的下半天,不是很热,空气里飘着太阳撒下的棉花,让我可以尽情地在小路上奔跑。

    父亲骑着自行车带我去一条不是很远的小河,说是小河,现在想想也就几米宽,不过五六米吧!那时候,觉得那条河真是宽阔极了,父亲的网一定会网住世界最大最肥的鱼。我跟在父亲的身后,看着网飞旋着圆盘一样落进河里,这个时候父亲往往很得意。

    父亲继续下网,带着绣着红光的空气沉入河底,运气不大好的小鱼们就此结束它们在河里游玩的际遇,要到锅里去履行下半场的使命。网上来的大多是草鱼,偶尔也会有尾巴通红的鲤鱼。

    那天真的是运气好,第一网就撒上来一条头尾赤红的鲤鱼。父亲十分富有耐心地把所有缠住它的网都温柔地解开,然后温柔地把它轻轻地放在用来装鱼的蛇皮袋子里,不像其他鱼,都是简单地从网上扯下来,再简单地扔到蛇皮袋子里。我觉出这条鱼的意义重大,父亲也反复嘱咐我一定要看好这条鱼。我认真地看着鱼,蛇皮袋子被我竖得高高的,所有的横竖编织的花纹都笔直地竖立在坚硬的阳光下。我看了许久,蛇皮袋子一直都没有倒下,鱼是不可能从一米多高的袋子里跳出来的,更何况以前从来也没有发生过。盯住袋子半天的我再也忍受不住蜻蜓蝴蝶的诱惑了,尽量不离开那只蛇皮袋子来展开我对蜻蜓蝴蝶的报复计划。我发誓,这期间我曾经好几次回去看了那只蛇皮袋子,它一直骄傲地站着,那条红色的鲤鱼也一直乖巧地待在袋子的最深处。父亲又拿了一些鱼回来,“鲤鱼怎么没有了?”

    马上抓住蜻蜓翅膀的我手过了电一样,让那只一直戏弄我的蜻蜓得意地从我脸前飞走了。我没有时间处理它的挑衅,连忙跑到我刚刚才检查过的袋子跟前。

    “它刚才还在呢!袋子也没有倒!”

    父亲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瞅了我一眼。我立刻顺着蛇皮袋子到河沟的方向找过去,什么都没有,连草被滑到的痕迹都没有。

    “别掉下去了!”父亲的网又撒出去,他那鲤鱼逃跑一样的声音吓得我一个趔趄坐在河沿上。

    我不敢再去找蜻蜓算账,盘腿坐在蛇皮袋子旁边,认真盯着它那高高竖起的口,谨防再有伺机逃跑的鱼,然而一直到回家,都没有鱼从那个口子里跳出来。回家之后,父亲说了鲤鱼的事,没再说别的,晚上我照常吃到了鱼肚皮。

    而那条逃掉的红色鲤鱼真的是跃龙门飞到天上了?不过它跃的只是一个蛇皮袋子罢了。

    晚饭炖的鱼太香了,带着锅巴的米饭也很香,让我很快忘了那条逃走的鲤鱼,但是直到现在还是没能全部忘记。

    也许那条逃走的鲤鱼变成了一群蚊子,围在我的周围,让我不得不想尽办法来对付它。买蚊香实在太浪费了,我们成群结队地去捡桦树掉的皮,回家找个盆子,点上一角,熏出来的烟可以驱走蚊子。在捡树皮的路上左转转右转转,玩一会木头人或者跳格子,就觉得夏天没那么热了,家里咬人的蚊子也没那么讨厌了。最开心的还是大雨过后,路面的坑被雨水填满,并不清澈的水倒映出蓝天白云,被一只只小脚丫踩碎,传来一阵阵清脆欢快的笑声,仿佛和挂在天边的彩虹连了起来。踩着水坑追逐着天边的云彩,还想象着拿着树叶就能乘车坐船到远方去。

    我真的曾经拿着树叶要去坐船,不过还没走过我家北边二里外的那座小桥就被小伙伴们的笑声追了回来。

    锅底下的柴火扑扑闪闪,在树上晾干的渔网扎成捆又被吊在了房梁上。锅里的鱼游到了盘子里,现在锅里又炖起来开春就养着的公鸡。庄户人家,开了春第一件事就是用挎篮子拎回一群小鸡养着。那群毛茸茸的小鸡挤在一块,像是一块块最轻柔的黄色的云彩,让整个春天都化成最温柔的羽毛。春上养大的鸡,到了中秋的时候就会变成犒劳一整个夏天辛苦的美味。玉米、黄豆都收起来入了仓,新磨出来的玉米搅成面糊贴在锅沿上,像是一排排穿着黄色铠甲的卫士戍卫着锅里头那只小公鸡。

    玉米饼子是一个夏天雨水沉淀下来的香味,小公鸡是一个夏天风云吹鼓的饕餮,等着它们的是守着锅灶不时往里面添柴的我的口水。肌肉结实的小公鸡在我默默地不住的祈盼中终于隆重地从铁勺子里滑进了那口宽大的瓷碗里。小公鸡长得筋骨结实,只有这个大瓷碗才能盛得下,这个碗一年用两次,一次是中秋过后,一次是大雪封屋,新年之时。

    经过火舌吻过的大铁锅奉献出全部的热情让小公鸡成为秋风里最温暖的温度,时至今日也不能忘。

    不论炖鱼还是炖鸡,少不了的都是那一把花椒。我家没有花椒树,因为炖鱼炖鸡的时候很少,所以需要的时候都要到别人家去摘,母亲常吩咐我去的那一家,需要从我家出门右转,过一个十字路口左转,走上五十米,到花椒树的人家说一声,他们答应了,再从他家外面的小路走到后面的林子里,再从林子边上的小水沟底下走过去,摘下长在小水沟对岸的花椒树的一把花椒或者花椒叶。而我最喜欢春天去摘那一把花椒,因为那棵花椒树旁边长着一棵开着粉红色小伞似的花的树。那些小伞像是电视里演的最轻软的烟罗,后来,才知道那是一棵合欢。前段时间回老家,那段难走的路,几步就踏过去了,特意去看的合欢却记不清是不是还在。

    那天吃鱼,必定是早上就知道了,乡下向来都是赶早集。我起来的时候,父亲的自行车刚好停在门口,那刚从水里抓上来的鱼还是不断地挥动尾巴,以为要回到水里去。从吃完早饭开始我就会问母亲是不是要去摘花椒了。母亲往往不着急,在乡下朴素的哲学里,花椒要吃最新鲜的,也就是鱼都下锅煎了才能去树上把那能够扯住味蕾的花椒摘回来。合欢树在喊我,可是我要帮母亲烧锅,我必须等着母亲一声令下才能撒腿就跑。幸运的时候,父亲会来烧锅,那样我就能早去一会儿,虽然我只能在摘完花椒之后从合欢树下经过几秒钟,比花椒下锅的时间都短,但是我还是愿意从那一树粉红扇子底下路过,虽然上午的时候我还和小伙伴们一起在那里玩。不知是哪一年,家后的小菜园里种起了花椒树;也不知是哪一年起,再未去过合欢树下,也久久未再见过树下的那些人。

    日渐长大,父亲的渔网已经许久没有拿下来,挂在那一日矮如一日的房梁上,当真成了半卷珠帘。父亲的自行车早已经斑驳成一块废铁,也不会再有横梁上坐着我,后座上绑着渔网的日子。多年前,父亲买上摩托车的时候说:“没想到,我们家也能买上摩托车。”等我结婚的时候,买了车。父亲说:“你们这一代买车没什么稀奇。”甚至今年,他自己也买了一辆车,外出不用吹过风又淋着雨。

    周末的时候父亲还是会去水边走走。河里汪里偶尔还是会有人网鱼,这不再是以前为了热油下了锅,鱼皮才煎脆孩子就围了锅转,是为了闲来无事的午后学学古人布网寻鱼,为开如合欢的生活打两尾鱼,跃出一些水花,淋上一些自在。

    许久不曾回去,春天时家后的桃花、杏花、樱桃花和山楂都开了。孩子心心念念的小菜园葱葱郁郁盛了一角的春景。母亲用视频和外孙交流各种花果的故事。那张渔网似乎是裁下的枝叶里漏下的日光,斜斜地挂在半空上,像一卷珠帘,每一个网结都记住一个季节。从刚入秋开始,孩子就念着回去拔胡萝卜。母亲为了实现外孙的愿望给胡萝卜盖了一层又一层的麦秆,像是当年给我穿上一层又一层的棉衣。

    如果还在夏天里,我和父亲带着孩子去网鱼,那条逃走的鲤鱼一定会在我又看住蛇皮袋子的时候躲在水底看我。孩子一定会踩着没有被水泥掩盖的泥土追着蜻蜓在小路上奔跑。太阳也会依然照着父亲、我和我的孩子,照过万物,将一切的柴火烟火都收拢在日光里头,不仅照今天也照明天。

    责任编辑:龚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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